何養健不相信自己會被個毛孩子拿捏住,他在上海住了三天,三天間想了不下十個辦法。誓要成功的返回天津、恢復自己養尊處優呼風喚雨的好生活,然而他“誓要”歸誓要,毛孩子也是鐵了心的非要帶著他到重慶過日子,兩人這三天鬥智鬥勇,末了,何養健宣告失敗,玉恆則是“死去活來”,脖子左右兩側各落了一道淺淺的傷,是刀刃蹭破了油皮,看起來倒是並不可怕,只像是被貓爪子抓了兩把。
何養健。因為見識過玉恆那親爹親孃的風采,所以不敢對他太過緊逼,生怕他一時衝動,真敢鬧出人命來。然而他這邊理智一佔上風,鬥爭就佔了下風,以至於他被玉恆氣得歇斯底里,在上船前往重慶之間,他對著玉恒大罵:“我這輩子就毀在你們孃兒倆手裡了!你娘害了我一次,你害我第二次!你們一家就看不得我過好日子,就非得讓我一無所有,你們才快活!”
玉恆表面上瘋瘋癲癲,其實心裡清醒得很,何養健要罵就罵,他不在乎,他看的是結果。結果就是何養健被他第二次拐上了客輪,而小黛一家就在前方了。
所以他表面上苦大仇深,彷彿隨時預備著要死,其實在上船之後,他就偷著笑起來了。當然,在上船之前。他也允許何養健往天津發去了一封電報——何養健簡直沒法解釋自己的忽然失蹤,只好把責任全部推到玉恆身上,說玉恆離家出走,自己不告而別,乃是為了尋找玉恆。他還打算讓春美給自己匯筆款子過來,但玉恆只怕夜長夢多,所以把刀往脖子上一架,他一陣風似的把何養健捲走了。
何養健上船之後,忍不住長吁短嘆,心想:“這就是命。當初我家收養了希靈,結果我被希靈害得家破人亡;後來我收養了玉恆。又被玉恆害得背井離鄉,我真是——真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是”什麼,反正站在甲板上望著那滔滔的江水,他忽然也想跳下去死一死了。
經了幾日飄搖顛簸之後,輪船靠岸,何養健和玉恆終於到達了傳說中的重慶,結果下船上岸這麼一瞧,玉恆倒也罷了,何養健卻是嚇了一跳——重慶這地方到處是人,前幾個月總聽某某全家跑去了重慶,如今一看,這話不虛。身邊那些消失了的舊人們,大概真是全跑到這裡來了。
玉恆在船上混了好些天,其間還得低眉順眼的給何養健當奴才,早就亟需一頓好飯和一晚好睡。他是不考慮將來的生活的,把身上的錢拿出來數了數,他很大方的到好旅館開了一間客房,旅館樓下就是飯館,要吃要喝也很方便。
何養健到了此時,負氣似的也不管他,有好屋子就住,有好飯菜就吃,吃飽了倒頭便睡。那玉恆像條大叭兒狗似的,對著他察言觀色,他睡著,玉恆一聲不吭,他醒了,想要去洗個澡,玉恆這才跟上來了,很殷勤的給他拿香皂找毛巾,吭哧吭哧的給他搓後背,還專門要了一壺熱水,要給他燙腳解乏。何養健颳了臉洗了澡,自覺著舒服了許多,但是依然板著臉,心中暗想:“哼!丟了萬貫家財,得了個孝子賢孫!”
玉恆把他那兩隻大腳丫子燙得通紅,然後又繞到他身後,給他捶背捏肩,累得直喘。他盤起雙腿正襟危坐,雙手搭在膝蓋上,終於開了腔:“我不用你討好我,接下來怎麼辦,你有沒有打算?”
玉恆答道:“至少今天是什麼也不幹了,明天我打算給小黛發一封快信或者電報,讓她來找咱們,要不然你我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找她可就費勁了。”
何養健又問:“接下來呢?難不成你們相見就算完了?”
“接下來……就過日子唄!”
“怎麼過?我是一個錢也沒有,至於你,你除了當混混,還會幹什麼?你當混混都當不出名堂來,這些年沒有我貼補你,你早餓死了!”
玉恆乾笑了幾聲:“反正你就看著我的吧!”
何養健答道:“看你?哼!”
何養健覺得,這日子自己過不長久,遲早還是得想法子回去——當然回去之後,也還有許多麻煩等著自己,至少自己無緣無故的跑了一趟重慶,在日本人眼裡,這嫌疑就夠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