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到,希靈自動的起早了些,不再睡到中午才醒。清晨時分,她坐在梳妝檯上梳頭搽粉,頭髮是新剪又新燙過的,臉上拍的那一層也是最高階的巴黎粉,靠近鏡子仔細看了看自己的眉眼,她把拿起來的眉筆又放了下。眉毛和睫毛都夠濃的了,再描畫只能是畫蛇添足。
於是用大刷子刷了刷下巴脖子,她站起身,一邊哼歌,一邊換上了一身連衣裙。天氣熱,摩登的女郎們已經敢於赤腳穿鏤花的涼皮鞋,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也想露一露肉,然而她那兩條細腿實在是沒有肉感,完全還是小孩子的腿。
於是她把過膝的長襪又穿了上,繼續扮她中西合璧的小少女。
有順敲門進了來,嘁嘁喳喳的向希靈打小報告。有順走後,吉慶和果子又進了來,等她今天的吩咐。希靈倒是沒什麼可吩咐的,只叮囑他們不許貪玩,一定要把門守住。
等吉慶和果子也出了門,她趴在窗前,百無聊賴的向外望,又想去陸公館了,然而天天去,一去就不走,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
正在這時,房門一開,有順慌里慌張的衝了進來。希靈剛要回頭罵他沒規矩,可有順趕在她頭裡開了口:“太太,門口來了一個穿軍裝的,說他是先生的舅舅,要來看望先生。”
希靈一愣:“舅舅?他什麼時候有過舅舅?”
有順很愛出汗,一著急就更是汗如雨下,抬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他忙而不亂的答道:“那人帶著一隊護兵,氣派不小,聽口音,像是從關外過來的。”說到這裡他忽然一拍手:“對了,他身邊還有一個人,過年時來過咱家的,叫老九。”
希靈,因為當初曾怕老九借錢,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有順一說她就想起來了。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瞬,她隨即下了命令:“你去後頭樓裡,讓人把先生收拾收拾,預備著讓他見人。順路把果子叫過來,讓她跟著我。還有小少爺——讓容秀把小少爺也打扮打扮。”
有順答應一聲,扭頭就往外跑,剛跑出一步,又被希靈拽了回來。希靈小,有順發育得快,希靈險些沒拽住他:“等等,讓小桐也過來,提前告訴小桐,就說我這邊一旦要出事,別等吩咐,讓他直接往陸公館打電話,無論如何要去向陸克淵報個信!”
有順很痛快的“嗯”了一聲,這回再跑,一口氣跑了個無影無蹤。而希靈定了定神,又照了照鏡子,隨即推門下樓去了。
希靈讓僕人把軍人請了進來。僕人們對軍人一口一個“舅老爺”,而舅老爺走到白家的大客廳裡,先是看著希靈愣了一下,然後問道:“你就是我外甥媳婦啊?”
希靈對著舅老爺微微一笑——舅老爺的個子和何養健相彷彿,堪稱是頂天立地,論年紀大概有個三四十歲,一張臉緊繃繃的泛著油光,倒是個顯年輕的。白子灝的生母死得早,連張照片都沒留下來,但希靈此刻端詳了舅老爺的尊容,便想若是他們兄妹相像的話,那麼白大帥倒真是好胃口。白子灝也很會長,個子隨了娘,模樣隨了爹。
“我是。”然後她很有保留的微微一鞠躬:“希靈給舅舅問安了。”
對著沙發一伸手,她給舅老爺讓了座,舅老爺剛一彎腰要坐,她的屁股已經捱了沙發。禮數,她不缺,但是想讓她真恭敬,也不可能。誰知道這位舅老爺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舅舅是從哪裡過來的?”她端起茶杯,閒閒的發問。
舅老爺坐下來了,軍裝也是緊繃繃的,一身的腱子肉像是要從衣服裡鑽出來:“吉林。”
希靈笑了一下:“我記得,葉東卿的家,也是在吉林。”
舅老爺一搖頭:“沒有,她家的人常住在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