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僅僅是資助與被資助的關系,他就不該摻入這家人太多的生活。而羅建的熱情卻給他一種從未體會過的家庭的溫暖,甚至某些時候讓他有些無所適從。就像有哪個資助人願意帶著受助者一塊出去跨年呢?
林浩天15歲了,已經不再是適合收養的小孩子,在農村裡這個年紀已經可以去工廠打工賺錢了,而如今他卻一隻腳踏進別人的生活裡,像個長大了才有了糖吃的孩子,咀嚼那份從未感受過的甘甜。成年人的獨立和未成年人的依賴這兩種情緒在他心裡碰撞,被羅麥這麼一說,他突然就迷茫了。
他當然奢望這份溫暖,羅建強大而溫柔的照顧,羅麥的真心依賴和仰慕。可是他卻怕自己過分打擾別人的生活,甚至心底裡有個更深的聲音在提醒他,你有什麼資格得到這樣無私的愛呢?你不配。
林浩天從未想過要認羅建做幹爹這種事情,但是羅建的拒絕卻讓他心裡有了顧慮,在一家之主眼裡,他到底是什麼位置。
羅建回來的時候真的不早了,羅麥早已睡得鼻孔冒泡。林浩天因為想了很多事情所以一直沒睡著,他聽見羅建躡手躡腳拉開門進來,到衣櫃那邊窸窸窣窣換了衣服。
這棟房子裡就只這一個鋪在地上的大通鋪,橫著睡四五個人也綽綽有餘。林浩天聽著羅建赤腳從後邊過來,本以為羅建要去羅麥前邊睡,卻不防羅建在他背後頓住,然後躺下了。
熱烘烘的溫度接著從後邊蔓延過來,燻的人渾身生起一股懶惰的倦意,彷彿四肢百骸又泡到了熱乎乎的溫泉裡,然而腦瓜子卻極度清醒,林浩天的臉驀地燙熱了,緊接著眼眶發紅。
羅建在後邊伸了個懶腰,其後調整了一下睡姿,同樣側臥著對著林浩天的後腦勺,林浩天能清楚的聽見他規律而穩定的呼吸聲,整個人像沉默而可靠的山巒。林浩天心裡所有的脆弱情緒瞬間放大,幾乎是在毯子裡抖起來,五指攥不到一塊,他僵著脖子,幾乎要把腦袋就這麼生生擰過去,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他想問羅建,就那一句話……
忽然,他微微打顫的肩頭被一隻手掌搭住了,林浩天驀地一僵。
羅建的聲音已經帶著濃重的睡意:“好好睡,有什麼事明天再想。”
林浩天像個被紮了一個小孔的氣球一樣,忽的就洩氣了,渾身軟綿綿的,四肢百骸倦怠的不行,稀裡糊塗睡著了。
海南假期羅建計劃了六天,第七天早上的飛機回z市。這其中羅麥在第六天的時候被外公外婆接出去繼續玩了,他們親暱地拉過自己外孫的手,並且給與一個很紳士的貼面禮。林浩天才意識到這個家庭還包含著美滿幸福的上一代,不光這對父子。所有人都疼愛著羅麥,而他卻有幸受到了這樣一個受盡寵愛的小孩的喜歡。
愛的感染性和延續性讓林浩天心裡滋生起一股無比強大的溫柔與安寧來。彷彿醍醐灌頂,他意識到從羅麥身上獲得的愛已經足夠自己幸福滿足的活著。
這樣溫柔強大的力量讓他的笑容都不一樣起來。他彷彿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愛和陽光一樣,不分高低貴賤,毫不吝嗇,對所有人都無私。他獲得了世界上最寶貴也是最重要的東西。
臨行前的一晚只有羅建和林浩天在偌大的海邊別墅裡住著。羅建只穿了一條泳褲,在露天泳池裡沉默地遊著一個又一個的來回。林浩天坐在水邊,只挽起半截褲腿在泳池裡泡腳。
羅建遊了一會兒要上岸,林浩天從水裡爬起來,把浴巾遞過去。羅建接過來把頭發粗略一擦,浴巾披在肩上,坐到椅子上,小桌上盛著一杯蘇打水,他喝完一杯,林浩天十分體貼地又要去倒。
羅建卻伸手把人攔住了。
“先不用了,你坐下,正好有空我們聊聊。”
林浩天驚疑不定,聽他的話把杯子放下來,規規矩矩坐在小桌另一旁的椅子上。等著被問話。
“我看你憋了好幾天了,有什麼話想要問我麼?”
“?”
羅建看他沒反應,又提醒了一句,“那天在溫泉山莊,半夜我回來,你好像有話要說,被我攔住了,第二天我等你說呢,你卻沒再找我。”
林浩天那件事已經想通了,不再有什麼心裡顧忌,倒是自己不想提了。
“我這兩天一直等你再找我,你也沒吭聲,不過昨天我看你好像就不怎麼困擾了,眉頭舒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