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若環著落笳肩膀道:“要是山太高我爬不上去呢?”
落笳想也不想:“我揹你”
景若笑出聲,捏著落笳的手臂道:“那我要注意點,可不能吃太多,省得你背不動把我扔半山腰”
落笳也笑了,幹脆站起來把她橫抱著道:“你要是吃胖點我高興還來不及,大不了我們不上山,反正你是想看瀑布,咱們就坐在山下看瀑布,邊看邊吃怎麼樣?”
兩人調笑一陣,落笳突然止住話頭往門外看去,景若立刻會意斂起笑容。片刻後便聽一陣腳步有人叩門
楊元工有點忐忑的把話傳到,為難的看了落笳一眼,落笳心裡有些氣他亂說話沒事兒生事兒,但畢竟一路承他照顧甚多,也就沒說什麼,倒是景若點點頭道:“好,我們去看看吧”
楊元工千謝萬謝的走了,閉上門景若搖頭道:“小鬼難纏,在這邊關,邊將就是一方諸侯,得罪了不得了。還是去看看吧,既然是診病,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兒”
落笳既是安慰她也是勸解自己:“這我明白,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過我們一起去,沒關系的”
正說話間,聽得前院一陣雜亂的腳步,落笳心中警兆頓生,翻身拿起劍,景若急忙將桌上的書信剛收攏,便聽楊元工的聲音響起:“將軍,您怎麼親自來了”
落笳不得已開啟房門,只見周圍已經肅清,只有幾個兵士目不斜視的站在門外,一個身材魁梧的將軍揮揮手,楊元工便走遠了,那將軍低頭獨自走來
落笳眉頭微蹙,心中盤算著這人的來意和自己該如何應對,那將軍走得近了,才停下來摘掉頭盔。落笳滿腔疑惑,在他抬頭時突覺得有幾分熟悉,一時想不起
桑青在門開時一眼便認出落笳,此時見她眼神疑惑,不覺一笑,便是這一笑,讓落笳認出他來,不覺“啊——”一聲吃了一驚
景若聽到動靜從裡屋趕忙走來,卻正迎上桑青站在門前微笑的看著她。畢竟她二人認識久了,景若看見他便是一愣,輕聲道:“佛奴?”又看到門外列隊的兵士,想起自己曾經的身份,急忙以手掩口
桑青聽到這一聲,心中惆悵萬千,多少長安舊事回到眼前,幾乎落下淚來。又見她神色慌張,擺了擺手道:“沒關系,都是自己人”,又回頭招呼一聲,那些親兵自去將小院團團圍住,桑青這才進屋
三人對坐,竟一時無言。上次一別已是經年,期間風雲變幻,生死情仇,人生竟如一夢,不知從何續起
末了還是景若擦了淚,勉強笑道:“佛奴,真沒想到竟在這裡遇到你”
桑青自嘲一笑:“可不,我在這北固鎮待得久了,連長安什麼樣都忘了”
景若知道他會錯意,趕緊解釋道:“不是,當日我們聽說她——長公主事發,你家也受到牽連,卻不知具體如何。可惜我已是山野之人,沒法打聽確切的訊息。我一直以為你也許——”景若有些哽咽說不下去,又擦了淚才道:“沒想到今天竟然見到你,我是很高興的”
剛才話一出口桑青便意識到自己滿腹牢騷的老毛病又犯了,心中暗悔,又聽到景若這一番真誠的解釋,心中亦為所動,聲音低沉緩緩艱難道:“阿爺和兩位兄長侄兒們都沒逃過,母親受不了也自去了。我本也絕無生機,但這之前一年多我和父親大吵一架,從家裡搬出去,又杖柳家之力,在獄中待了三個月竟重見天日。只是出來外面已經天翻地覆,早不是原來模樣。”說罷他閉目抬頭,牙關緊咬。盡管不過幾句話,於他而言,卻字字誅心。這些事他已經許久沒有想起了,現在說起來依然痛徹心腹
景若在公主府日久,對這些事情並不陌生,知道此時雖然聽起來風輕雲淡,背後卻不知有多少血淚,桑家是公主在軍中的臂膀,恐怕比桑青所說更慘。公主柄政多年,黨羽甚多,一朝大樹傾倒,可以想見當日長安是怎樣的腥風血雨。又想起自己在公主身邊多年,委屈受辱有之,但榮華富貴亦有之,有雷霆又有雨露,怎是簡單一個恨字能解。況且離開的日久,恨已淡了,怕也淡了,反而當日點點溫暖記得更清楚。今日與桑青談起,公主與霍於意當日形貌如在眼前,然斯人已去經年,讓人心中萬千惆悵。她沒法安慰,只是陪著桑青默默掉淚
落笳在旁靜聽他二人的對話,多年過去,她早已沒有當初少年時對桑青那說不清的敵意和妒意。此刻看到桑青鬢間白發和因關外寒風紅腫粗糲的臉,只有萬千感慨。她對公主和霍於意沒什麼太深的情分,過了這些年甚至記憶都有些模糊了。不過現在聽到公主府的慘狀,亦心有慼慼。但她想的更多的卻是景若,不覺眼波滑向景若,幸得早早離開,不然此時——落笳不敢想下去
見二人相對垂泣,落笳生怕景若哭的厲害傷了身子,便補充道:“事發時我們正在西域,聽到訊息已是數月後了。況且這種事,能聽到的也是隻言片語,實在有限。”桑青顧不上答話,只是努力忍住淚連連點頭。落笳想起一事,不知此時問了是否妥當,猶豫一下,但想到這必然景若關心的,還是問道:“坊間對公主和霍姐姐的傳聞甚多,有些竟說她們是被先帝索命而死,實在過於荒唐。你當日便在長安,是否知其備細?”
落笳邊說邊看了景若一眼。當年陳貴妃先薨逝,讓已在病中的先皇備受打擊,不久也隨之去了,才有後來皇帝幼年繼位,靈臺多年弄權。此事正是她陪景若在長安時發生的,首尾頗為清楚。尤其是作為發端的陳貴妃之死與景若有莫大的關系,所以當日聽到議論說靈臺與霍於意被先帝索命,盡管荒唐至極,景若卻放在心上,為之鬱郁寡歡許久。今日落笳非得問個清楚,生恐這傳言成為景若一塊心病
果然景若聽她這麼問,止住了哭泣,抬頭也看向桑青。桑青聞言先是愕然,繼而輕蔑一笑:“這些愚民,嚼舌頭倒是起勁。”隨之神色沉重道:“自然是賜鴆酒。公主是皇家嫡支,當今聖上近親,況且她並無不軌之事,自然要給個體面,朝廷的臉面還是要的,不然千秋之後史書如何記載”
景若聽落笳發問便知是為自己而問,此時親耳聽桑青解釋,一邊點頭一邊輕輕按住落笳的手。景若雖然沒有提起過,但為此事所困已久。明知不過那愚夫愚婦茶餘飯後閑言碎語,但閑時卻仍止不住的想,既然公主和霍姐姐被索命,那陳貴妃何時找自己索命?她本就對當日所作種種問心有愧,細思量之下,不覺萬念俱灰。幸得有落笳相伴,時時寬慰稍解愁鬱。直至今天有了個確實的答案,她才覺得心中一塊石頭被搬走,更感念落笳心思縝密,無時無刻不為自己著想
桑青又看向景若道:“我也是後來聽一位朋友所說,他當日便是帶兵去灃水澤的將領之一。公主領了旨接了賜酒,便與姨娘泛舟灃水澤後院的湖上,兩人邊唱邊笑邊對飲了鴆酒,就此別去”
桑青說完景若又淌下淚來,邊低頭拭淚邊似哭又似笑道:“很好,很好”
落笳唯恐她今日哭的太過,站起身一手扶著她的肩,一手輕輕幫她撫背,景若閉目道:“如此,確是公主與霍姐姐行事風格。”桑青搖頭嘆道:“只是那位太過薄情了,畢竟當日能繼大統全靠公主一手操持,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