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笳不知他話中何意,只能聽他繼續道:“你可曾去過長安城中的大慈恩寺?”
落笳點點頭,老僧問道:“你既去過,那我問你,敝寺與大慈恩寺想比如何?”——語氣中似有些不服氣
落笳自是聽出他的意思,但她素來誠懇,此時也不願順著這老僧的話茬替法淨寺吹噓,想了想道:“若是與慈恩寺比,自然是法淨寺不如了。”說完這句,她迅速的一瞥眼,果然老僧面上不怎麼好看。落笳頓了頓道:“慈恩寺乃是皇家寺院,奉皇家敕令而造,又有一眾皇親貴戚常年奉養,莫說是法淨寺,便是天下的寺院,又有幾個能如慈恩寺那般”
落笳估摸著自己這些話恐怕是老僧不喜歡聽的,不知會不會一氣之下拂袖而去。她倒不可惜自己得不到老僧的指點,反正她本也沒奢望得外力所助,只是對方畢竟是一名老者,空惹一場不痛快,倒讓她有些過意不去
沒想到那老僧卻不像她預料中那般不快,反而又微笑起來,似乎還點了點頭,再開口語氣依舊溫和:“此地西南邊陲,外邦蠻人甚多,雖性情淳樸可喜,但畢竟少受朝廷教化,時而有不法之事。敝寺在此數百年,為周圍百姓所信奉,因此有幸規勸世人,多行善事,消弭禍端,雖無寸功,也算是不負百姓供養之力”
落笳聽到此,不覺頷首深以為是。老僧繼續道:“只是鎮遠潮濕多陰雨,殿中廊柱常有朽壞,老衲深憂之。小施主路過此地,亦是緣法,不知可否捐助本寺修繕大殿?”
落笳聽他提出這要求,不禁有些愕然,沒想到說了半天,竟為了此事。雖然心中略感不快,但想到老僧所言俱是實話,自己手頭恰好也有銀子,權當是為這裡的百姓做點事情了。這般想著,她便從袖中摸出張銀票,一看是一百二十兩的,估摸著也是筆不小的數目了,便雙手捧上
那老僧含笑接過銀票,只是掃了一眼便放在一邊。和顏悅色道:“小施主,我剛看你在這佛像前叩頭心誠,你可知這佛像的來歷?”
落笳心中既然已生芥蒂,聽他又做態如此說,已有些不耐煩,但對方畢竟年高,落笳還是壓住不快,禮貌道:“剛才一時心中有所感,還要請教大師這佛像的來歷?”
老僧笑道:“這佛像乃是立寺之初,從中原禪林寺請來的。目下整個法淨寺中,只有這一尊佛像是由禪林寺請到的,可謂極其珍貴,便在本寺中也是鎮寺之寶”
落笳想起剛才景若所言,頓時有了興致,再仔細打量那佛像,果然十分精緻,衣衫紋理都栩栩如生,待看向佛像雙目時,恍惚似乎又有萬丈光芒放出,一時之間,落笳恍然忘了自己所在,幾乎拜倒在地
恰在此時,老僧的聲音才將她的心神拉回來。“小施主你看,便是這無上之寶,在此處經歷風雨,也有些殘破了。老僧發願要為佛像金裝,不知小施主可否助我?”
落笳這才穩住心神,聽明白他在說什麼。按理說這老僧得寸進尺,落笳已然不耐煩了,但不知怎麼,她看著這佛像,心中如明鏡,無半點厭棄之心,很是願意幫佛像重新金裝
正要掏銀票,老僧又開口道:“小施主,佛像金裝不比其他,恐怕花費甚巨。不知小施主可否多多幫助?”
落笳聽他口氣不小,不覺倒吸冷氣,皺著眉問道:“大師,多少錢才夠重新金裝佛像呢?”
老僧一笑,道:“小施主盡可以將不願要的錢捐於此,省的心中不快,也好做場善事,權當保佑身邊人平安了”
落笳心中一動,覺得他話中似大有深意。尤其最後一句,又令她想起當日景若病中之事,覺得冥冥中自有佛祖照拂,當下不再遲疑,開啟包囊
落笳突然想起在長安時,霍於意所贈的五千兩銀票。此乃霍於意為酬她取回賬本的贈銀,正是藉著那賬本,才令公主府抓住蛛絲馬跡,終於在京中掀起一場波瀾。落笳此時想起自己為公主府做的那些爛汙事,不覺暗自咬牙心中鬱悶,索性將那五千兩銀票全取出來贈給法淨寺
老僧接過厚厚一打銀票,看著落笳高興的白眉聳動。落笳問道:“大師,這下夠了麼?”
老僧當著她的面便清點銀票,聽到這一問,怔了一下,伸手道:“還缺十兩”
落笳見他這麼直接,真有些愕然,但想想十兩算不得大數目,隨手掏出一些碎銀遞過去。老僧贊許笑道:“好,很好,真是極好”
落笳心中暗自搖頭,那老僧已將銀票連碎銀收起,當下又斂起笑容,依舊一副矜持平和,得道高僧的模樣
落笳心中已有些不齒,卻聽老僧肅然道:“前路會有險境,遇水則可避禍。”落笳一時沒反應過來,聽了這話有些茫然
老僧又鄭重道:“切記!切記!往水中求”說罷,不管落笳猶在原地思索,便起身出去。臨走到門前,又停住步伐道:“小施主,你秉性至堅至純,實在難得。”不待落笳再問,已灑然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