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一腳剛邁到雨地裡,聽見“雍王”兩個字又縮回腳步,“那我不去了……”
“丫頭片子,你想去也輪不到你。你瞧,雍王新納的孺人高尚嫻雅,漂亮得跟朵花似的。”掌事姑姑不算兇,抿了下嘴扭向殿門,與其說她在誇別人,不如說是羨慕妙齡女子。
商音再望過去,雍王的身邊已經站了一位高貴扮相的孺人,撐著一把墨梅宣紙的竹骨傘去扶。誰知雍王不領情,厭惡地打落了那把傘,邁著乾脆的腳步在滂沱大雨中遠去。
留他的孺人煢煢孑立在雨中,宛如湮沒在淒涼風雨中的嬌花。
“這雍王真不是好人,自己的夫人好心為他打傘,他還不給好臉色。得虧我沒給他送傘,否則我一個賤戶還不得被他踹飛嘍……”商音噥噥嘴,甚覺無趣。
掌事姑姑搖搖頭,糾正說:“雍王個孝子呢。方才你見的那幕,是雍王為他下落不明的生母請旨,長安才收復半年,可雍王已不止百次跪宮了。”
“喔,大王的生母,那就是皇妃了,怎麼下落不明?”
這個掌事姑姑也是個多嘴的長舌婦,瞟眼見四下無人,悄悄聲情並茂講來:“雍王的母親是聖人為廣平王時的妾室,早在八年前的戰亂被叛軍擄去,一個王的女人身陷敵營,誰都知道會發生什麼骯髒事情。噫!……”
說不下去的話題點到為止,她的表情扭曲,臉上的皺紋橫七豎八地擠在一起,彷彿親眼見過自己所講的骯髒故事似的。
“難道聖人不派人去尋他的女人嗎?”
掌事姑姑的表情轉作遺憾:“唉,這就是女人苦命的地方。朝廷怎麼會容忍一個被叛軍侮辱過的女子封妃呢,即使她是皇長子生母,在國家戰亂時被棄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朝廷為了顏面,尋也不是,不尋也不是。退一步去尋,也只憑姓氏名諱去尋,該有的皇妃位分也不封予,聖人此舉顯而易見,這已是宮中心照不宣的秘事了。但凡這位雍王的生母還在世,只怕也心冷而不現身了。”
“如此淒涼的遭遇,不尋倒好,下落成謎也未嘗不是壞事,至少能保全了她的名節。”商音唏噓不已,很快又表達樂觀的主見。
這場暴雨來得快,走得也快。天空立刻亮出七彩霓虹,像披了仙羽霓裳的弓月搖身一變,無數倍擴大張揚它的新衣。
終於走到水凝宮了,霓虹正架在水凝宮上方,整座宮殿被七彩的虹光籠環,有如皇恩榮耀,既合又景應人。因為水凝宮的主人正是後宮中雨露恩惠第一的德妃,獨孤妍。
玄宗時期三千寵愛集一身的寵妃是貴妃楊氏,如今太極殿新君上位,雨露恩惠最享滋潤的是獨孤氏,估計她離貴妃的名份也不遠了。
此時獨孤妍正在寢宮裡小憩,誕下的五公主今才五歲,乳名旻旻。五公主生得聰明伶俐,乖覺可喜,此時正繞帳紗頑鬧,因圖輕鬆,執拗地不肯著鞋襪,提著青黛襦裙跣足奔玩得歡,手裡還抓著不知道從哪個殿撿來的蓮花小盞長壽水佛燈。
宮娥見那盞長壽佛燈怪髒兮兮的,便從五公主手裡哄來拿去扔了。
商音靜侯於偏殿,半晌後帷幄裡傳出宮娥高音:“德妃駕到。”
商音鬼祟似的探頭探腦瞄了一眼,然後畢恭畢敬行個稽首禮,下跪伏背迎接,餘光看著尊貴的棗紅衣角掠過去。
“起來吧。”獨孤德妃端正坐在香榻,兩名宮娥搖著白羽蒲扇侍奉。
得到允許,才能起身。這是昇平公主“教”過的禮儀。商音抬頭,噥嘴看了一眼這個備受寵愛的女人。
先不說獨孤妍是否有瑤池仙女的顏值,但扮相足足是金銀塑成的王母娘娘,金包裹綠松石的大耳墜,鎏金流蘇銜百顆紅瑪瑙的頸墜,貓眼般的天青瑟瑟珠五六道繞在玉腕上似要滴翠,不可多得的皇家首飾美不勝收地全攬在她身上。
再來瞧她那一身孔雀錦織紋花的金縷裳,華麗得不敢皺出一絲褶子,胸前如雪臉如花,一點微瑕也無。雍容和累贅不嫌過,嫵媚與凌厲沒得少。盤起的靈蛇髮髻高而危斜,插滿翠翹金雀玉騷頭,其中最亮眼的是一支九鳳金步搖。
可在商音眼裡,那束髮髻像極了靈蛇被刺。莫名駭人,後頸微微冒冷汗。
寵妃就是寵妃,雖名列四妃,可裝扮已然是貴妃的巔峰。
“你就是獨孤默舉薦的民間樂伶?”獨孤德妃問話,笑唇如弓,眉黛如劍,有點兒笑裡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