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青暗暗嘆息了一聲,輕輕走了過去。
夜空明月高垂, 月華如水, 似匹練般傾瀉而下, 疏影朦朧間,白日裡莊嚴肅穆的天墉城彷彿被披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紗,映著雪峰上朦朦朧朧的光輝, 整座天墉城似乎都被柔光籠罩,靜謐安寧。
紫胤真人並未回身, 清冽的嗓音響起, “夜色已深, 如何還未歇息?”
昆侖山巔山風烈烈, 放眼望去,依稀可見山下的萬家燈火, 俞青站在他身旁靜靜看著, “許是雜事紛擾,並無睡意,紫英你呢,可是心有煩憂?”
紫胤真人聞言靜默不語,看向山峰旁的一處,忽道:“阿青,凡人之命是否真的早已註定,無可更改?”
俞青隨著他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棵華蓋重重的大樹, 樹下一座古樸的青磚小屋, 白日時曾聽那個叫芙蕖的小姑娘提過,那是屠蘇往日的居所。
心念一轉,俞青便已明白過來,看向身旁的人,輕嘆了一聲。
她自幼看著紫英長大,最是瞭解他的性子,他性情看似清冷淡漠,實則內斂重情。
想他此生數百年來不過屠蘇陵越兩個徒兒,皆是幼年被收留,身世坎坷,無親無故。
他對兩個徒兒傾注了一腔心血,親手撫育兩個孩子日常起居到長大成人,名為師徒,情分卻猶如父子。
偏偏屠蘇命運多舛,若最後真落得一個灰飛煙滅,連輪回都不得入的結果,於紫英的打擊可想而知。
世人都羨慕修仙者不必紅塵輾轉,擁有無上的地位和長久的壽命,又哪裡知道,有時候長生不死,百年孤寂,才是最不得解脫的苦難。
她最明白那種感覺,看著熟悉的人一一離去,無盡的歲月中只有自己活著,活到被整個世界遺忘。
最後,只餘自己寂寥一人,永遠孤獨的走下去。
“可是在後悔當日沒有將屠蘇帶回昆侖?”
紫胤真人默然不語,良久微微搖頭,“屠蘇一生命途多舛,這孩子又生就一副執著心腸,他此一生……多磨難而少喜樂,反是養成極為堅毅之性情,決意之事,難有更改。
我當日若將他強行帶返昆侖,恐生其他事端,何況……經由這些時日種種,門內一些弟子只怕亦難以寬待於他。”
他修道數百年,胸懷空明,早已不縈萬物,但對小弟子早已註定的命運卻始終無法釋懷。
俞青看向夜空中高掛的明月,“命數之說,未必作準,如今尚未到絕境,倒不必如此灰心喪氣。何況當年我們可以更改菱紗的命運,這次又為何不可?
即便最終無法扭轉結局,亦無遺憾。”
紫胤真人聞言一頓,隨後點了點頭道:“阿青所言極是,修道多年,到頭來窺不破的反倒是我。”
俞青淡淡一笑,不止紫英你窺不破,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兩人靜靜看著雲海間若隱若現的山峰,誰也沒有說話。
夜風拂來,衣袂飄飄,俞青轉頭看向身旁的藍白色身影,忽道:“紫英,這些年……你過的好嗎?”
紫胤微微一怔,默然片刻,道:“山中不知歲月,遍看日升月落,自是清淨自在。”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紫胤抬眸看著她,淺淺一笑,“無論如何,時隔數百年,故人能再次相聚,已是幸事。”
那是令星月光華也失色的笑容,只是那雙深邃如墨的眼睛,已從年少時的堅毅執著,變成了如今的清冷悲憫。
數百年修行,看盡滄海桑田,人世變遷,也許早已超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