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給小梅剝了個煮雞蛋,遞給她,嘴裡說著:“這以後好好念書了,肯定費腦子,媽天天給你補一個雞蛋。”
這待遇可是哥哥姐姐們都沒有享受過的。
小梅笑,聲音略帶喑啞回道:“等我掙錢了,先給媽買一籃子雞蛋。”
她沒說出口的是,買一籃子,一家人都每天補補身子。
母親也笑了:“咱家養著好幾只母雞呢,哪兒還用買雞蛋?”
其實像李家這樣的生活,已經算得上條件不錯了,吃喝上能管飽,穿戴上能管暖,又有公家的家屬院居住,寬寬敞敞的,母親很知足。
不知足的,大概也就只有小梅這個重新輪回了半遭的靈魂。
重新開始,她不想走老路,只能把固有的觀念打碎,命令自己選擇最艱難的最犯怵的途徑。
比如,兜售手工頭花。
上輩子做裁縫,學會跟人交往溝通了,上街兜售貨物還是頭一遭。
小梅抱著鞋盒子,一臉的慷慨悲壯,上了路。
她換了衣服,老款式娃娃裝,細碎的方格布褂子,圓領兒,圓兜兒,下面搭配的姐姐傳下來的黑色百褶裙,過膝蓋,光著小腿,方格布方口鞋,顯得文靜又柔弱。
柔弱嗎?這是需要擯棄的表現。小梅挺起了胸膛,努力顯得自信些、勇敢些。
她沒做過銷售工作,卻知道從什麼地方購買頭花,於是直奔最繁華的零售衣物飾品市場,緊鄰著批發街。
今兒特意梳了一條高高的馬尾辮,臨到市場門口,咬咬牙不惜毀壞形象,往馬尾辮上狠狠卡了一拉溜兒頭花,就當自己是個活動的貨架子了。
市場佔據了一條街,上面搭著塑膠瓦半透明頂棚,兩邊就是貨攤子,一排排竹竿上懸掛著各個攤子上的衣物鞋襪飾品,攤主們胸前掛著收錢的包裹,熱情的招呼著一個個從攤位前經過的顧客。
據說這些攤位都要付租金的,不可能白白給小梅使用。
小梅抱著鞋盒子,站在一處極小的攤位前。
不同於周圍銷售衣物的面積闊綽,這個攤位只有大約一米半的寬度,向上擴充套件的還算廣些,在鐵絲網上別著一列列發網、皮筋、頭花……
值得慶幸的是,整個攤位上的發飾,還沒有一種樣式能趕得上小梅的産品精緻漂亮。
小梅不說話,緊抿著嘴唇,眼神在鐵絲網上上下下的打量,被一列發卡墜的變歪了的馬尾辮,勝過了她的語言。
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穿戴的不算時髦,一張大餅臉透黑,頭發燙過,半長不短的攏起來,扭了幾遭兒,用一枚淺紫色塑膠卡子卡住,發卷兒半路上折下來,倒是顯得生動了些。
這會兒,攤主從起初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轉變成感興趣了,伸手去摸小梅的馬尾辮上的頭花,嘴裡問道:“你家裡有大城市的親戚吧?這些……是上海貨?”
小城市的女人,也知道大上海的繁華時髦程度首屈一指,所以,凡是看到樣式新奇的衣服飾品,第一個想到的來源地就是上海。
小梅剛才緊張的雙腳腳趾都開始摳地了,終於聽到詢問聲,整個人活了過來,緊抿著的嘴唇也放開了。
她有些答非所問:“買一支,三元錢,買兩支,收五元,買五支,收十元,買十支,收……十六元!”
說著話,她十指略有痙攣的,開啟了鞋盒子,伸到攤主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