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叔在小艇上發現古猜的文身有異,龍戶的透海圖中,竟然有歸墟海中的山峰,驚訝之情見於顏色,他急忙把這一資訊告訴給眾人。
混沌茫茫的水面浪湧鼓動,我聽說文身中竟描繪著海眼裡的情形,只好舉槳停劃,讓眾人將兩艘小艇靠近,以繩索連線固定。明叔迫不及待地對我說:“疍人是先秦時期的海上蠻子,龍戶獺家的文身圖案就是從疍人祖宗身上流傳至今,珊瑚螺旋下的歸墟恐怕就是他們祖宗的老巢。你們快來瞧瞧,蛋仔的文身能不能幫咱們找到路逃出去?”
我們藉著頭上龍火巖層裡的光亮,定睛去看古猜的後背,疍人文得周身魚龍海浪,其意乃以鱗族自居,在海中刮蚌採珠時,能夠不遭物害,俗稱“透海”。文身都是些鯨鯢鮫魚在風浪中追逐火珠的場面,其文身使用的針法和秘藥,歷來不肯外傳。而且不同於成年人文身,疍民都是從十歲起就繡面文身,繡上透海陣,就表示這個孩子已經是龍戶或是獺家了,可以獨自下海探取龍含。隨著年齡增加,龍戶的一身花繡,不但紋理越來越清晰繁雜,顏色也變得更加鮮豔奪目,待得文身圖案隨著年華老去而轉為模糊暗淡,龍戶就不能再次下海謀生了。
我曾經特別留意過古猜背後的紋刺,但此時再看,竟比先前多出了許多變化,魚龍鱗族追海逐波的花繡中,還有另一層模模糊糊的圖案,將目光牢牢盯住,凝視良久,才看出有座浮出海面的山峰。那山中空,圍著一根斜倒的巨柱,柱下壓著一具面目猙獰的僵屍,四周全是人骨堆積,山底像是一片洞窟縱橫交錯的珊瑚礁,其中似乎有鮫人墓xue,文著幾條死相古怪的鮫魚,再深處則是一節節盤繞起來的龍骸遺骨。
古猜並不知道自己的紋刺中,還有另一層綿綿密密的隱圖,而且更不清楚他和這神秘的歸墟有何關系。他父母早亡,大概有些疍民的秘密尚未來得及告訴他。我見透海紋刺裡再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拍了拍古猜的肩膀,讓他不用擔心:“你小子算是回老家了。”
說完我舉起望遠鏡,看了看距離我們尚有數百米距離的山體,鉛灰色的山峰嶙峋嵯峨,在波濤起伏的水面上非常顯眼。歸墟中有陣陣海氣盈動,空間中有許多雜亂的氣流和海氣化成的煙霧,用望遠鏡也只能看出個大致的輪廓,似乎有成片成片的建築古跡散佈在山體上,其中好像還有許多模糊不清的人影。
我看了幾眼,又把望遠鏡交給胖子讓他也看看,這地方在我們倆看起來,感覺格外眼熟。我們在十幾年前,曾在蒙古草原和大漠之間的百眼窟裡,見過一片龜眠地産生的鬼市幻布。那灰濛濛的古建築似曾相識,竟與此地極為相似,如果這山不是海面上的幻象,多半與我們很久以前的那次經歷大有關聯,以前我就有種強烈的預感,在百眼窟海市蜃樓中所見的古城,是我這輩子裡命中註定要去的地方,卻想不到應在今日。
這時明叔問shirey 楊:“咱們這夥人裡,其實也只楊小姐才是個真正的明白人,你看蛋仔背上的文身,是否是歸墟裡的海圖?咱們有了它的指引……就能回家了?”
shirey 楊道:“透海圖的輪廓酷似巨鯨,同歸墟裡的地形非常相像,浮水而出的山峰也和圖中的刺繪別無二致,但文身過於抽象,最多是一種標誌,沒辦法當做精確的地圖來看。而且我覺得……這既不是山峰,也不是古城的遺跡,而是一座埋葬恨天氏的墳墓。”
明叔大驚:“恨天氏的古墓?這規模也太大了些,被巨柱壓在底下的屍體,還有山底這些亂七八糟的標誌又是什麼意思?古墓底下會有龍骸?”
shirey 楊對明叔說:“恨天文化一向被視為歷史上的迷蹤之國,世人對歸墟古跡的瞭解太少了,咱們現在無非是妄加猜測,說什麼都還為時尚早,看這海中浪湧大增,再留在水面上,救生艇恐怕就要被浪湧揭了,不管前面是兇是吉,也只有冒險進去一探究竟了。”
我和胖子都表示贊同,混沌無際的歸墟之水忽漲忽落,不知何時就會海湧鼓蕩。萬一橡皮艇被揭翻了,有人掉進水裡,不免立刻就要餵了惡魚,四顧茫茫沒有落腳之處,也只有到那恨天人的古跡裡暫避風浪。當下眾人抄起木槳,劃水破浪,將救生艇駛向前方。
我滿腹疑惑,忍不住在艇上問shirey 楊:“古猜的透海文身好生離奇,他還真成大西洋海底的來客了?”
shirey 楊推測說:“恨天氏孤懸海外,以龍火煉銅,遠離華夏文明,所以很多人不相信這裡的青銅文明曾經鼎盛一時。他們大概消亡於戰國末期,其遺族流落海上,被秦漢統治者定為疍戶。古猜就是恨天氏的遺民,他對水性的熟悉,和透海陣文身上描繪的恨天國傳說,就是最好的證明。”
古時搬山道人的搬山分甲術裡,有隱象之術,用秘藥刺在人皮上,用鹽水浸泡可以顯出隱藏的影象。疍民可能也有許多秘方,包括使用海裡的特殊之物,作為紋刺肌膚的藥水,將恨天人古老的秘密都藏在了透海圖中,一代代保留至今。龍戶的繡面文身,只有在歸墟的海水中浸泡,才會顯露真相,否則外人永遠不會知道透海陣圖裡隱藏著恨天古跡的傳說。
歸墟水底的深澗中熱泉翻滾沸湧,還有幹擾電子訊號的低頻脈沖,不知道是由什麼東西發射出來的,這片混沌之水不鹹不淡,大概含有某些其他海水沒有的物質,應該是隨著海水深度的變化而逐漸增加,所以用秘方配置的驅鯊劑一到那個深度,立刻就被海水化去。還有古猜文身裡滲入肌裡的藥物,也同時在水底産生了反應,形成了一片模糊的陰影,隨後在刺繪中隱藏著的文身才呈現出來,可歸墟底下究竟會有什麼呢?生門又在何方?
說話間,救生艇便已經接近了水面聳立的石山,面前十幾米處的水中有數道石門森森壁立,殘破的石樑上顏色有明顯區別,一時之間難以判斷該從哪裡進入。我抬手讓眾人減速,使救生艇慢了下來,這時鯨腹般的巖層上,陰火的光亮被濃厚的海氣遮蔽,陰火轉為血色,如同一道道血漿在穹廬上緩慢流動,把水面也襯得一片暗紅。
我們在起伏搖晃的小艇上看著四周,都有一種相同的感覺,這歸墟中神秘的地形,越來越像是真正的鯨腹了,蒼穹上的陰火彷彿都是巨鯨血脈在不停地流轉,鯨腹中的血海翻湧,海水無風起浪,救生艇如同兩片飄葉隨波逐流,險象環生。
胖子緊抓住艇上固定船槳的鐵環,叫道:“胡司令,再不進去橡皮艇就完了,到這兒了還猶豫個什麼?”
我心中一轉,對眾人說:“我看這幾道石門不那麼簡單,不同的顏色好像暗合五行方位,今日支幹皆屬火。咱們和那條大海蛇一同落進歸墟,它當時就送了性命,我看可能正是因為它遍體白鱗,白為金象,犯了火沖,想活命的,就跟我把船劃進側面黑梁高懸的山洞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