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稅務機關的工作人員。
她的父親單國豪是省內偏遠縣城裡的農村孩子,他是家裡頭的長子,靠一家子共同供養,才得以上了大學,畢業後便在省城裡的稅務機關留任工作,也在機緣巧合下,和同單位,城市家庭出身的何夢霞走到了一起。
單國豪是個挺標準的鳳凰男,在結婚後,恨不得將家裡的錢全都搗騰回老家,畢竟在他看來,他的出息,是犧牲了一家人才獲得的,得千倍百倍的還回去,才不愧疚於自己的心,這也引發了兩夫妻多次的爭吵,可當時的年代,離婚的人,是很標新立異的,何夢霞便忍了又忍。
面對單國豪老家的催生大軍反複唸叨後,何夢霞總算在婚後第三年懷了孕,她身體素質還行,妊娠反應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可單國豪絲毫沒有照顧妻子的觀念,他的世界裡,永遠有這麼一句標準答案,“以前我媽生那麼多個孩子,不都是今天生,明天下田幹活,怎麼輪到你了,連上上班都不行?”,這要何夢霞受盡了委屈。
由於家裡頭總是吵架,單國豪沒忍住,同老家抱怨了一番,他的母親便收拾了行李,決心上城照顧兒子,管管兒媳,兩家生活水平、質量天差地別,由此引發了無數沖突,在何夢霞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因為和單奶奶之間的巨大爭執,她宮縮厲害,直接早産,生下了不足月女兒單靜秋。
那時産前篩查還不規範,許多胎兒病症都不能提前查出,再加上早産,單靜秋一出生就有先天性的心髒問題,身上還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醫生都擔心養不太活。
要知道,單靜秋出生在國家計劃生育抓得最嚴的年代,哪怕是懷孕六七個月的産婦,都有可能被抓去引産,更別說這雙方都是公務人員的,想保住工作,就得乖乖遵循政策。
單奶奶一聽到自家兒子只能有這麼個生病的女兒,就立刻炸了,在他們村子裡,沒能生個兒子傳宗接代,那是要人抬不起頭的事情,甚至會被人說是絕戶頭,族譜上名字下頭都寫不進字,她氣得不行,和還在病床上的何夢霞就是一頓大吵,甚至提出,不肯治療這個孩子,反正醫生也說這孩子沒什麼活路,等沒了以後再生一個,若是媳婦不捨得,她願意代勞,幫忙遠遠地丟看,眼不見心為淨。
何夢霞忍受著産後生理上的巨大疼痛,趁單奶奶不在病房的時候,撐起身體偷偷地給家裡頭打了電話,要自家爸媽趕緊過來救救她的女兒,還好何爺爺和何奶奶來得及時,否則這單奶奶沒準真能做出丟孩子的事情。
何夢霞以為自己總算從婆婆那取得了階段性勝利,卻沒想一切都只是苦難的前奏。
先頭也說了,單國豪對家裡頭頗有虧欠,又恰逢下頭的弟弟妹妹正準備結婚,老家的宅基地分了下來,打算建房,他沒和何夢霞商量,就把家裡頭的存款和自己的工資,直接全打了過去,等到何夢霞伸手,想要找丈夫要錢來個女兒治病的時候,才發現家裡根本空空如也。
何夢霞大鬧了好幾場,求著丈夫把錢先要回來,先給女兒做些治療,她想要帶女兒去大城市看病,可這些在單國豪看來,太要他在老家沒有面子,這世界上哪有把錢給出去,又立刻要回來的道理呢?他這麼堅持著,一分錢也沒吐出來。
何夢霞狠了心,給剛回老家的單奶奶打了電話,求著她先轉些錢回來,可在重男輕女的單奶奶心中,根本接受不了在一個沒用的女娃身上花個幾萬塊,更別說她的心底還存著等這孩子沒了,就叫何夢霞再生一個的想法了,她直接掛了電話,理也不理,甚至轉頭沖著單國豪就告,要他好好收拾妻子。
何夢霞的孃家雖然相對婆家經濟條件要好些,可也不是富貴人家,基本都是吃死工資過活的,聽見了女兒叫苦,一家子湊了湊也沒能湊出太多,只能勉力把單靜秋急需的治療先做了,何夢霞抱著連哭都哭不大聲的孩子坐著搖搖晃晃的三輪車,包著頭,一個人回了家,那時她的心幾乎就死了,若不是怕女兒沒了爹,她估計老早就離了婚。
在單靜秋長大的過程,幾乎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醫生下了好幾回“病重通知書”,告訴何夢霞這孩子沒什麼指望,可不知是那股擰勁作祟,還是母愛的偉大,在何夢霞拼了命的照顧下,病歪歪的孩子,還是漸漸地長大。
可在這段漫長的時光裡,單國豪卻總是缺席,他是個官迷,在機關裡頭節節高升,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爬,在還沒有相關規定之前,幾乎每幾天,都要出去應酬,何夢霞求了他很多回,可他就連女兒病得最重的時候也不肯停下在仕途拼搏的腳步,他的思想深受到母親的影響,女兒能活下來,也不太賴,若是真沒了,也剛好能再生一個健康的,當然,他完全不覺得他的想法殘酷,只覺得是人之常情。
而他做的,可不只是不管不顧,單國豪在老家的村子裡,已經是牛得不行的大人物,每次回村,都能受到最高規格的對待,在老家兄弟姐妹面前,也是一言九鼎,若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頭一個便會找到他,平日裡什麼祠堂、村莊捐款,他一定是跑在頭一個,他在村裡,活像是個善財童子,無論是誰求到他頭上,他都慷慨解囊,可他卻從未想過,家裡頭有個連生病,都時常不夠錢看病的女兒。
也同樣是單靜秋長大的這段時光裡,何夢霞變得總是歇斯底裡,她肩頭的壓力太大,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家庭,女兒吃喝拉撒、生病花費她幾乎是一手包辦,每次一有大開銷,東借西借,在親朋面前抬不起頭,她總是忍不住和女兒發火,她愛極了女兒,恨不得把命、把自己那顆完好的心掏出來給她,可同時也忍不住産生了怨,有了女兒之後,她的人生已經是一團亂麻,幾乎沒有半點快樂。
同時何夢霞也對女兒寄予厚望,對她而言,她將自己的人生全盤賭上,可以說她在女兒出生後,幾乎每一天都是為女兒而活,她需要女兒健康起來、需要她優秀,需要她完美,否則她的人生、她的付出,就好像一無所有,她總是逼著女兒學習上進、甚至有些侵入女兒的空間,不接受女兒的一切愛好興趣,只要女兒沿著她規劃的人生道路前行。
在這份情緒失控和壓力控制之下,原本互相依賴著的兩母女漸行漸遠,單靜秋知道母親為她付出良多,甘於回報的同時,卻也情不自禁地不再那麼依賴母親、那麼離不開母親,青春期的她,開始痛苦於每次回家母親的眼淚和怒斥,開始難受於爸爸和媽媽鍋碗瓢盆都往地上砸的巨大爭吵,也開始漸漸地,想要逃離這個家。
她在十六歲的時候,在日記中這樣寫道:“也許這就是我所擁有的母愛,可這份母愛太過沉重,沉重到我還沒有感受到,就已經快要被淹沒。”
十六歲那年的單靜秋,偷偷地告訴自己,她再被束縛在這個家裡,會瘋的,她想要離開。
十八歲那年,考上了首都大學的單靜秋,接到了媽媽崩潰的電話,在電話那頭,何夢霞淚如雨下,哽咽地告訴她:“你爸爸出軌了,我偷偷跟著他出去,才知道他在外頭有個快十歲的兒子。”
單靜秋如遭雷劈,她用勤工儉學攢下的錢立刻買了機票匆匆回到了家中,看見的是被父親打得臉上都是淤青的母親,連重重的粉底,都遮掩不住媽媽臉上的傷痕。
她氣極了,緊緊地護在母親的前頭,怒斥著那個總是自以為自己是家中權威,卻從來沒為這個家付出、努力過的父親,她要帶著母親去警察局驗傷,甚至不顧父親的責罵威脅,想帶著母親去找律師準備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