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難道還不能證明,哪怕是在你我身邊,這一切也未必從來沒有發生嗎?”單靜秋說得認真,“你和我從前以為的一切風平浪靜,以為的一切從未發生,是因為有無數的家庭被迫犧牲,被迫受到痛苦,不是我們閉上眼睛,一切就不存在的。”
“也許我們身邊本就存在,你明白嗎?”
“不,我不明白!”甄正奇有些急了,他伸出手抓住妻子的肩膀,“靜秋,就算真的存在,也不該是我們珊珊你知道嗎?這條路本來就很難,我是她的爸爸啊,我都接受不了,你又憑什麼讓外人接受呢?我不允許珊珊變成這樣,她必須改,她只能改。”
甄正奇終於說出了心裡話,但凡這件事是發生在陌生人的身上,也許他只會當做完全不知道,可正因為發生在他的女兒身上,他便徹底地不能接受,對他來說,只有改這種做法,沒有其他選擇。
“正奇,從小你是怎麼教女兒的?”單靜秋稍微後退了點,和甄正奇拉開了距離,希望對方能冷靜一些,“是你教會你女兒做一個優秀的人,做一個誠實的人,從小她就是我們的驕傲。”
“她改不了的,你要認清楚這個事實,這不是病,這從頭到尾就不是病,就像有的人喝酒會過敏,有的人喜歡吃辣,有的人喜歡吃甜,這是天生的,也是沒錯地。”單靜秋一字一句砸在了甄正奇的心中,“她沒病,你又非要她改什麼呢?她不是犯罪,不需要被懲罰,為什麼到現在你還在逃避呢?”
“是你告訴她,叫她要誠實,叫她要做個好人、做個善良的人,然後你明知道她改不了,卻又要逼著她去找個丈夫、生個孩子嗎?然後讓她的家庭變成新聞裡另外一個悲慘、扭曲地家庭嗎?你做的這些,痛苦的不會只是一個珊珊,還會是被捲入其中的另外一家人啊!”
單靜秋眼神裡帶著些難過,如果在上個世界中,何夢琪不是那麼果斷地帶走珊珊,也許珊珊病不會這麼重,可被父母逼上梁山,嫁給男人的她,真的會幸福嗎?而什麼都沒做卻被騙了地丈夫,卻又做錯了什麼呢?
“我沒有……”甄正奇有些茫然地擺著手,“你沒看上面寫著的嗎?就像是我們這一輩,有的結婚的人也不是自己喜歡的人,這婚姻這種事情便是互相湊合,兩個人搭夥過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總是能好的,珊珊只要肯嫁人,久了她就會好好地照顧自己的家庭,就會幸福了!”他試圖說服妻子,也在說服著動搖地自己。
“是真的會習慣嗎?”單靜秋看向丈夫,神色有些晦澀不明,“正奇,咱們這一輩,身邊有多少人過得不幸福,不在少數,就說中年了分開睡,各自在外面找相好的有多少?一輩子搭夥做對怨偶的又有多少?你不是在給珊珊幸福,你是為了我們覺得地好,就要拿她的一輩子去賭啊!”
她的這句話,說得甄正奇震了震,張了嘴又合上,竟是好一會沒能說出話,他有些頹然地低下了頭,已經是五十的人了,這輩子除了生離死別他沒有哭過,可這下卻紅了眼,他看向妻子:“是,我是拿她地一輩子去賭,可是不賭,就對她好了嗎?”
“靜秋,你知道的,異類是什麼?是,你說的很對,咱們這一輩也許有很多這樣的人被埋藏在已經過去的人生之中,他們不是不掙紮,而是迫於社會和家庭的壓力,可這證明瞭這些壓力有多大,讓他們不得不這樣去做,我捨不得珊珊痛苦,可我也捨不得她去走一條錯的、不幸福的路,咱們國內都講究傳承,要有人養老,你說以後我們都老了,走了,她萬一和她的,她的物件分開,到時候身邊沒有一個人,沒有孩子,又有誰能照顧她呢?”
甄正奇說得認真,全都是掏心掏肺地話語:“咱們夫妻在一起,終究是有個孩子牽掛家庭,哪怕以後到了老,離了婚,孩子也在,終歸是有個依靠,你說珊珊,如果真那樣,以後又要怎麼辦呢?”他不知道如何去說珊珊的伴侶,說是結婚也有些微妙,便只能找些代稱來指代。
單靜秋能明白甄正奇的意思,她同樣真摯地說著:“有白頭到老的夫妻,也就有勞燕分飛的夫妻,我們甚至還都聽過,夫妻本是林中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哪怕珊珊就真的找個你想要她找的丈夫,就真的能一起走到最後了嗎?未必。還有這孩子,現在新聞裡頭不孝順地孩子還少嗎?你難道忘了我們之前聊天說起的,等我們老了我們就去找個養老院過日子,不給孩子做負擔……”
“世界上本就沒有萬全之策,正奇你是為了珊珊好,可你想的這一切就真的能如你所願發展嗎?我們誰都不能做保證,她現在還年輕,可她也已經長大,咱們做父母的不能永遠地抓住這條風箏繩,你要讓她自己去飛,過自己想要過的日子,你也要相信珊珊,她會過得很好,不是嗎?”單靜秋說得眼眶中含了淚,緊緊地盯著甄正奇。
“我……”甄正奇大腦一時混沌,竟不知道要如何反駁,只是想了許久許久,又是嘆了一口氣,他顫顫悠悠地站了起來,似乎今晚發生的一切給了他巨大的打擊,要他連手都有些發著抖,他看著妻子許久,終於開了口:“靜秋,你讓我再想想,再想想。”而後便拿著衣服,到衛生間裡沖起了澡。
單靜秋目送著甄正奇進去,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從剛開始說話開始她便用醫療檢測儀檢測著甄正奇的身體狀況,畢竟無論是他還是她身體都是五十的“老人家”了,什麼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之類的也成為了常見病,她可真擔心這一番話說下去,甄正奇直接暈了過去,不過還好,對方多少聽了進去,身體也沒有因為這些刺激出了大毛病。
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正是知道甄正奇對於女兒的這份心,這份關愛,單靜秋才決定先談談,否則恐怕就算甄珊珊再出一回事,甄正奇也絕對不會有絲毫的動搖。
……
甄正奇向來節約用水,平日裡只要開一點水龍頭把水用了便得及時關上,今天是他頭一次浪費水資源,他把水龍頭開得挺大,看著那水流嘩啦啦地澆在頭上,心中思緒萬千。
他忍不住反複地想起小時候小小的,總是陪在他身邊的珊珊,打小珊珊就很懂事,明明是那麼小一個蘿蔔頭,每次去坐公交車,一看到有老人孕婦就讓座,從小到大別說叛逆了,就連撒謊都沒說過,唯一一次偷吃零食被父母發現便立即老實承認,抽抽噎噎地說著對不起。
可這孩子……可這孩子……
這是他的女兒啊,是他只有一個的寶貝女兒啊,他說得再多,說得再狠,他能忍心嗎?
甄正奇這幾天來只要稍微一安靜下來,腦海中便反複地回想起那天他用力將女兒鎖在房間時女兒絕望地眼神,哪怕是在那一刻,女兒也幹不出來什麼直接和父母動手地事情,只敢嘴巴上拼命解釋,就這麼被關了進去。
那孩子,會恨他嗎?甄正奇不知道,他只覺得自己現在好像成了什麼嘆息生成器一樣,一句嘆息接著一句嘆息,只知道嘆息個不停,他腦中此刻就像是在打戰,一個甄正奇正把另外一個打得只知道求饒,說著什麼女兒現在年輕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做人的困難,以後你是要她抬不起頭嗎?另一個甄正奇被打在地上仍在頑強地反抗,所以說你是為了讓女兒不被人看不起,寧肯她痛苦一輩子,也寧肯她去騙另外一個人是嗎?兩方罵來罵去,得不出一個結論,就像他此時的心一樣。
……
夜漸漸深了,掛在牆上地時鐘已經指向了兩點,可房間中的人卻始終沒能睡著,單靜秋背對著甄正奇,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這一晚上身後的人翻來覆去嘆息個不停的樣子。
甄正奇和自己說了無數遍該睡了,可卻怎麼也睡不著覺,他忍不住又是嘆了一口氣,感覺手指有些癢癢,已經戒了許久煙的他忽然又生起了煙癮,就想要吞雲吐霧一番,正當他萬般糾結地時候,身後似乎已經睡了許久地妻子忽然說了話。
“你記得珊珊高二高三地時候嗎?正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