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嶸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這還是他第一次這樣笑起來。能得楚截霜一句不同凡響的評價,他原以為自己也該滿足,可他還是注意到,楚截霜不再自稱師弟或我了,他自稱本尊。此刻的楚截霜,是以仙尊的身份在同他說話。雖然他和楚截霜的師兄弟之情從來都是虛假,不過……不過……
“我一生說過無數的謊言,”溫嶸低聲苦笑,“沒想到難得說一次真心話,你卻不信。”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楚截霜失笑,“難道你從未想過本尊今夜會殺你?——師兄,你想活麼?”
“……我以前總覺得生死都挺無趣……可現在我還想活著,活著看看你這個異類能走到哪一步,我想看看你的未來,看看修仙界在你手中的未來。”溫嶸說,“師弟,我不想死呀。”
他不想死,他不想他直到死,死前說的最後一番真心話,也就這樣被隨意歸於謊言之中。他的全部謀劃和計策都被他接近痴狂地獻給楚截霜,而楚截霜不信他,也就懶得接受他這全部陰毒的計策——如果就這樣死了,他的一生也就顯得未免太自作多情到可悲了些。
“明日,本尊與霍介鋒一戰,”楚截霜說。他雖然還站在溫嶸面前說話,但他眼中已經不再看著對方了,“這一戰僅僅關乎本尊與魔尊二人,無論它由何而起,無論最後魔尊是死是活,是否會為本尊勸服,那也與他人無幹。霍介鋒的死只與本尊有關,師兄……”
楚截霜嘆了一口氣:“就算我信你,我也不會接受你,不是為了什麼仙修的執著,僅僅是因為我不需要。”
“不需要你的幫助,本尊一樣會贏。”他說。
溫嶸就像已經被殺死了一次,那死亡拖得極為漫長,布滿低聲的嘲弄,可楚截霜還沒有真的殺他,他已經不知該如何繼續活著,也不知該如何面對真正的死亡。楚截霜當然會勝,卻不需要他的援助,也不需要他的機關算盡,當然,楚截霜這個異類會登臨絕頂,可楚截霜沒有承認他們多少是一樣的,而未來他也無從得知了。
因為楚截霜不需要他。
“師弟,”溫嶸忽然有些恐懼,彷彿被緊握住心髒,“師弟!我想、不!我對你——”
那劍往前了一寸,就如此進入了他的喉嚨。一寸就是生與死的差別了,楚截霜的劍總是很冷的,然而這一次冷得出奇,因為再也沒有以後了。楚截霜不會再聽他真假參半、語帶戲謔的話語,因為對於謊言,最好的姿態就是不必多聽。
盡管溫嶸最後打算說的,是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內容的真心話。
死亡吞沒了他的意識、他的不甘,也吞沒了他最後朦朧不清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