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孝文坐在父親和繼母許令慧的對面,許令慧的侄女許倩倩坐在他旁邊,桌子上是上海保姆做的晚餐,因為沒有外人,也沒有加菜,就是一些家常小炒和冷盤。許令慧母親是上海人,她從小就喜歡本幫菜的清甜口味,每次江孝文過來吃飯,保姆都在許令慧的吩咐下,做一些地道的本幫菜給他。
“多吃點兒,孝文。最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我看你都瘦了?”許令慧對江孝文笑著說,指著一道油燜筍示意他再來一口。
江孝文依言夾了一點兒,放在自己面前的餐盤上,一旁的許倩倩就說道:“孝文哥哥,我上次說的讓你跟我一起去參加我們同學畢業週年聚會,你到底去不去?”
江孝文還沒等回答,江偉君已經笑著回答道:“你哥怎麼會不去?他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要是那天沒有重要的事情,他一定抽出時間來陪你?”
許倩倩聽了,笑了一下,眼睛盯著江孝文,想聽他怎麼說。
江孝文沒回答,他從自己面前沒怎麼動的餐盤上移開目光,看著對面的爸爸道:“您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江偉君點頭道:“你許阿姨天天叮囑我吃藥,錢醫生也定期上門給我複診,你不用擔心。”
江孝文點點頭,大四那年,他父親江偉君得了一次非常嚴重的心絞痛,事前毫無徵兆,險些把命丟了。當時他跟父親的關系非常僵,雖然同在一個城市,但是見面的機率也就一年一次。得到父親病危的通知時,他正在自己跟常浩創辦的小公司裡忙得熱火朝天,看見報信的許倩倩,他記得他當時手中拿著的就是自己好不容易拉到的第一筆投資意向書。
那意向書應該是掉在了地上,並在自己跟著許倩倩向外奔跑的時候,被自己重重地踩了一腳,江孝文心想。
現在這麼看著父親,五年過去了,四十七歲的爸爸風趣儒雅,年輕得彷彿只有三十七八歲,一點兒也看不出曾經是一個因為嚴重心髒病進過特護病房的病人。江孝文從那次父親病危開始,只要沒有出差,會每個月到父親和繼母的這個家跟他們倆共用一頓晚飯,這習慣已經維持了將近五年了。
一種習慣的養成,還真是可怕。江孝文看著對面談笑風生的父親,又看了一眼許令慧,在心裡想到。
從他三十二歲那年棄學從政開始,他父親江偉君至今已經從政十五年了,從一個處級的新區建設辦主任,兩年一小遷,三年一大遷,如今官至副部,升遷速度跟坐火箭有得一拼。尤其他現在分管的又是國際貿易,專業對口,正是當年他在大學當教授時所精研的領域,這對一心想要做點兒驚天動地偉業的江偉君來說,簡直跟量身定做的職位一樣。
所以江偉君最近特別高興,饒是他一貫是個含蓄溫文的人,但是也難掩顧盼之間的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志得意滿來。如果以結果來判斷一個人當年的動機是否正確,現在看江偉君當年棄學從政,離開象牙塔投身仕途,不得不說是一個非常明智的決定。
當然,如果現在的現在,就是結果的結果的話。
江偉君自己心裡清楚自己的這次調職,許家幫了多大的忙,對自己給力的大舅子特別感激。他自己也是個讀書人,知道這中國五千年來,像他一樣書讀完了,想要出將入仕為天下做點兒貢獻的人,車載鬥量,但是有幾個得志的?像他這樣想什麼來什麼的人有幾個?不多數都鬱郁不得志嗎?
而跟他們比,自己強的地方在哪裡呢?
江偉君看著妻子許令慧,她今年也有四十一歲了,額頭的發際線一直在向後退,顯得她年輕時就高高隆起的額頭更高了,一看就是個聰明過人的長相。她不漂亮,從沒漂亮過,二十二歲的時候她穿著一件兒花襯衫牛仔褲,個子小小的,沖上講臺跟他打招呼的時候,跟現在的樣子似乎也沒差什麼。江孝文想起往事,不由得沖她笑了一下。他知道妻子喜歡自己的目光放在她身上,每次這樣看著她,四十一歲的許令慧都會展唇輕笑,一臉幸福甜蜜的樣子。
許令慧果然笑了,夫妻二人目光相對,一時間好似都忘了座上兩個小輩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