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雪柔驚訝地把頭轉向江孝文,目光落在他杯子裡的飲料上,心想哥你也沒喝酒啊,不知道我老爸那是說胡話嗎?怎麼還搭這種腔?
江孝文也不解釋,指著桌子上的青菜,對從上了桌子就只吃肉的顧雪柔說了一句:“不要偏食,吃菜!”
顧雪柔是個地道的肉食動物,她跟她姐顧雪瑩基本上能不吃菜就一口不吃,這個偏食的習慣就算她們父母王爽和顧鯤鵬都改不過來。這會兒顧鯤鵬聽了江孝文的話,心想這不浪費唾沫麼?我這女兒要能吃菜就見鬼了。
然後他就跟見鬼一樣眼睜睜看著女兒伸出筷子,夾了一塊兒小黃瓜吃了,這還不算,在江孝文的“看守”下,她竟然把整盤兒的涼拌黃瓜吃了一半兒,還吃得安安靜靜地地,一點兒咔嚓咔嚓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來。顧鯤鵬張大了嘴,低低地哎呦了一聲,趕緊跟江孝文說道:“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兒出來了,孝文你以後幹脆放假就過來,這樣叔叔我能省多少肉錢啊?”
這句普普通通的話不知道觸動了江孝文哪裡,他幾乎立即笑出聲來,笑得太過高興,好一陣停不下來,這笑容在他這張總是沒什麼表情,甚至有些過分沉靜的臉上,顯得彌足珍貴。顧家父女倆看見他笑,不知道為什麼,也都跟著笑了起來,而且莫名其妙地越笑越是停不下來,像是因為分別的這幾個月各自的生活變動太多了,又或許是飯菜吃得太幹淨了,屋子太熱,餐桌也太小,總之三個人一邊吃飯一邊笑,好久才停了下來。
江孝文還是三個人裡最後一個收住笑容的,眼前的六菜一湯有家的味道,瑣瑣碎碎,甜甜蜜蜜,是家才有的聲音,而他住的地方,總是太安靜了。他抬起眼睛看著顧鯤鵬,見他滿頭大汗,一邊吃一邊用脖子上的毛巾不時擦著,顧雪柔則一貫胃口極好,即使飯前喝了一大碗的酸梅湯,也沒耽誤她的胃口,吃得特別香。眼前這爺倆也沒有什麼餐桌禮儀,一邊兒吃飯一邊兒笑,臉上有汗了,就抬手抹抹,顧雪柔還不時地看著自己,傻兮兮地嘿嘿笑兩聲。
他很久很久沒吃過家常菜了,這頓飯他吃得很多,也吃得很香,是他三年來吃過的最美味的一頓。
“你還學會做飯了?”後來他問。
顧雪柔嗯了一聲,眼睛使勁兒盯著江孝文,她心裡有鬼,這個鬼就是江孝文給她的作業沒怎麼做,很怕江孝文一怒之下說你就知道整天做飯耽誤學習!所以她保守地回答:“也不會很多呀。”
顧鯤鵬聽了立即不同意道:“什麼不會很多?你除了顛大勺的不會,其他燉菜煮菜蒸菜都會了啊?”
顧雪柔見老爸竟然這麼沒有默契,臉都紅了,江孝文看她這個臉紅得很詭異,細想一下突然就明白了,明白了之後立即笑噴出聲——他跟她見面不到一個小時,已經比他過去幾個月笑得都要多了。他為她這麼在意自己而心生感動,原本打算狠狠收拾她的懶散,現在想想也就算了。
她能這樣開心未嘗不好,人生苦短,心機算盡,最難求的不就是快樂兩個字嗎?“在學校適應得怎麼樣?”他避重就輕地問了一個他已經問了很多次的問題。
顧雪柔顯然不覺得這是個避重就輕的問題,她認為這是個引蛇出洞的問題,哥哥問完了學校之後就是學習,學習之後就是成績,成績之後就是作業,這些問題都是一環套一環的——她拿著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嘴裡的飯都咽不進去了,小心翼翼地放下飯碗,她回答得像是被反動派拷問的我方臥底,萬分謹慎:“學校——挺好的呀。”
“挺好的話,你的學習怎麼樣,也挺好嗎?”江孝文剋制著自己想笑的沖動,這樣少有的心情愉快的時刻,可不多得,他十分珍惜。
顧雪柔心頭一跳,心想不是吧,不是這麼靈吧?她可不想當著爸爸的面被訓得頭都抬不起來啊?她打的如意算盤是等到自己跟小江哥哥單獨在一起了,那時候不管是自己撒謊討饒求救還是怎樣,事情都好辦。她看著江孝文,腦海裡正車軲轆亂轉地想著怎麼回答才好時,就聽見自己身後老爸插嘴道:“學習也就那樣兒,她們那個破學校一個月換倆班主任,能好哪兒去?”
江孝文收了臉上的笑容,看著顧雪柔:“是這樣嗎?”
顧雪柔無語了,她自己還挺喜歡這個學校的,一點兒都沒覺得不好。這學校管理鬆散,學生整天扯淡,努力學習升到名校這種讓人頭殼疼的事情,這邊兒幾乎沒人想過這種事兒,老師沒有升學的負擔,也就跟著糊弄,不過這些對她都沒影響呀?而且矬子裡面拔大個,她連學習成績也名列前茅了,“挺好的,我挺喜歡這個學校的,我還有好朋友了呢。”顧雪柔說到這裡,想起杜徵宇。現在杜徵宇這小兔子簡直成了她的跟班,連她早上買菜他都跟著,也不怕為了這個要早起一個小時陪她去菜場。在學校他更是顧雪柔去哪兒他去哪兒,除了女廁所他進不去,別的地方一律圍著顧雪柔轉。
“你覺得好就好吧。”顧鯤鵬作為父親,不能給女兒提供好的學習環境,心裡是慚愧的,剛剛的愉悅心情都有些消失了。他以為女兒是為了讓自己安心,才裝得這麼無所謂,哪裡知道自己閨女在原來的所謂名校都要被折磨瘋了,她說這話是真開心。
顧鯤鵬對江孝文說道:“孝文哪,我這個閨女真是貼心,我有了她,這常年不痛快的心都痛快了!可惜啊,這孩子就一點兒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