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伊茲眼珠晃動了一下,達夫伸出胳膊託了一下他快要掉下沙發的腦袋:“鎮上這個時候都是沒有女人和孩子的,因為習俗。”
春天,幹燥的大地、田野裡堆疊的稭稈和寬大的草葉,只需來一點幹熱的微風和陡然上升的氣溫就足以掀起一場幾天不滅的特大火災,將一整年的希望都付之一炬。農夫愁苦地蹲在田埂上望天,又垂下腦袋看剛剛冒出頭的植物。手指一下一下撩撥著它們的葉片,只好將目光投向鎮子裡唯一一座山丘。
那裡面裝了一間黑漆漆的廢棄屋子,向來是小孩撒野的遊樂園、野生動物的臨時住所以及鬼怪傳說的發源地。每年春初,鎮子上的男人們在寬廣的土地上開著農機勞作,女人領著孩子上那小山去祭拜裡頭豎著的一尊泥巴像。
說是泥巴像都算抬舉,實際上就是一團巨大的泥巴──伊茲小時候偷偷躲到裡面去扣下一塊嘗了一口,和拉斐特田裡的泥土沒有任何區別。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這黑泥巴裡真的藏了某某神明,自從這祭拜的傳統開始,林火就彷彿被天上的神明趕走了,此後拉斐特小鎮又變得安寧。
“我想去看看山上的空屋子。”若拉來了點興趣,坐起身子,低下頭看了眼手錶上的訊息,隨手點掉訊息提示後披上外套就要走。
“等等,你不能把我們丟在這裡!”
若拉感覺到自己的手腕突然被緊緊地握住,正是淩晨,屋子裡沒有開燈也沒有窗戶,臥室的房門被人從裡面緊緊拴住,因此隔絕了明亮的光線鑽進來的可能性。她夜視能力不算好,因此只能看到一個朦朧的,邊緣像是紮染時擴散開來的顏料邊緣般膨脹起來的深色影子,以及手腕上傳來濕熱的觸覺。
“史蒂芬?”她輕輕喊了一句,堅決地把自己的胳膊從男人可憐兮兮的狗爪子中解救出來,她換了衣服緩和的口吻──每當她需要從別人身上得到什麼時都會試圖降低自己的攻擊性。
“只要你們裝作不知道,它就不會攻擊你。”
“可我們不能!我……”
“你答應過我的。”她的語氣在此刻才微微急促了一些,像是一個嚴厲的母親面對三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可是……”
若拉安撫地拍了一下史蒂芬的胳膊,它搭在床沿,離她最近,因此成為她用來安撫他的工具。
若拉心意已決,而從來沒有人可以動搖她已經做好的決定。只見她的手指握住金屬拉鏈,幹脆利落地一下拉到最上,在走到門邊時還被sash伸出的腿絆了一下。
“我保證,等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一切都會結束。”
門一開一合,像是一張巨大的嘴巴露出喉嚨裡的團團黑暗,若拉就被那個名為“黑夜”的怪物一口吞進肚子裡,她沒有握劍,兩手空空,只有一腔孤勇。
她一次也沒有回頭。
夜間的山林裡,一團紅色的血霧在快速地爬坡向上,若拉的身形隱藏在這直徑一公裡的巨大霧氣中,異能伸出細細長長的觸角感受周圍的空氣變化。
想要在原始的小山丘裡找到一個人工開發痕跡明顯的小洞對於身經百戰的i6特工來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小事,也因此,她很順利地沿著每個拉斐特孩子都奔跑過的走道裡一路向下。越往下走,空氣越發濕潤,一股潮濕的黴味混合著腐肉的酸味彌漫開來,她低下頭,手指扣上防毒面罩──這還是從斯特拉德林先生的醫療箱裡順來的。
她一腳一腳地踩在那條被前人踩踏出的小路上,越往山頂空氣越濕潤,腳下的泥土也從幹爽的沙土變成濡濕的泥土。可是在春天的拉斐特會有如此濕潤的局地氣候嗎?
懷疑一旦産生,腳下的觸感瞬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腳下那種濕潤的粘連感不再是泥土本身的感覺而是一種更加神秘的存在,好像踩在某個巨大的怪物裸露出潮濕滑膩的面板上,又好像是有千萬張蠕蟲的嘴在吸吮著她的鞋底。
她的腳因為思緒的起伏而不小心陷進爛泥裡,面板直接與那“泥土”接觸──我們暫且把它稱之為泥土──那種血液往一處湧動的怪異感覺席捲而來,在她身體裡掀起一場小小的龍卷風,彷彿整座拉斐特小鎮的血肉在吸食著外來者的血液。
不……這幻覺太詭異了……
若拉搖搖頭,強迫自己忽視那個被自己開啟的懷疑的小匣子,此刻它張開的匣口正燦爛地像泡泡機一般吐出讓人足以暈眩的彩色泡泡,撞上若拉豎起的心理防線後變成黏糊糊的肥皂水,無聲無息地腐蝕著那搖搖欲墜的木頭板子。
精神汙染太嚴重了,若拉甚至連額角都在一跳一跳地疼痛。她開始後悔自己的選擇,為什麼要多管閑事,要離開溫暖而舒適的被窩做夢,為什麼要登上這座該死的山!
能回去嗎?不能,因為她可憐的良知!而這點泛濫的善心足以把她摧毀!天!她難道要把自己變成矗立的聖母瑪利亞雕像嗎?
若拉抹了把臉,發現手上濕漉漉粘著的全是鮮血,而更糟糕的是她無法判斷這血是從自己的毛孔裡滲出來的還是從這霧氣裡湧出來的!
血腥味已經濃重到一定程度了,她遲鈍的知覺彷彿被夜晚的低溫給凍住了,於是僵硬的觸覺器官在主人的強制下漸漸恢複工作。她朝著山腳下望去,離拉斐特小鎮已經很遠了,只能看到一點點模糊的、沒有連成線的光源──那是家的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