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在冥想中數次回憶起那一刀,思考為何那一刀會是神技。動作?是錘煉到了極致、摒棄了一切無用動作的揮砍。武具?鐫刻著“滅”字的日輪刀,應當是出自名刀匠之手。
不,只有這些的話,繼國緣一就只是一位擁有超高劍技的劍士而已。他的身上,應當還有某種特質令他超越了人類的範疇,向“神”的存在靠近。
那段日子他苦思不得,手臂的傷尚沒有恢複完全,只能做些簡單的複健。還是某次鐵之助的話讓他茅塞頓開。
【人如何才能達到接近神的境界?不破先生,你又沒見過神,又怎麼知道“接近神的境界”是什麼樣子的呢?】
也許鐵之助只是無心之言,但不破在離開刀匠村後才明曉了他的心意。
鐵之助大概一直都在糾結於人生的知與不知吧?從記事起便一直成長在與世隔絕的刀匠村,偏偏鐵之助知道自己是從村子外面撿來的孤兒。
“外面”似乎對他而言有著特別的意義。
【不知道的事情、從未發現過的道理,如果人碰到一件難以理解的事或人就將它高高掛起,奉為神明或者撒旦,那豈不是極其愚蠢的做法嗎?】
【走出“家”,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聽,用這顆正在跳動的心髒去感受。大概只有看過、聽過、想過之後,我才敢說“我大概瞭解了”這句話吧?】
鐵之助曾與伊黑小芭內發生過數次爭吵,最嚴重的一次,他被伊黑小芭內推倒在地。當然,鐵之助知道伊黑小芭內從來沒有想要傷害他的意思,盡管他依舊鐵了心地堅持自己的信條,但看著伊黑小芭內仇視的目光,他還是閉上了嘴。
那仇視的目光刺入惡鬼的身體,似乎曾幾何時也劍指伊黑小芭內自己。
石田大和最後一次來到刀匠村的時候說的話,鐵之助並不認同,只是其言語中的“求知”傾向讓鐵之助不自覺地記住了他的話。
對鐵之助來說,他所希求的是讓這個世界在他的腦海裡變得真實。畢竟,只有自己看過、聽過、想過的事情,才是“大概瞭解了”的不是嗎?
不破近日以來躁動不安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他鄭重地謝過鐵之助,並開始了新一輪的冥想。
空氣中有不知從多遠飄來的花香,微涼的風略過耳畔,不破彷彿回到了夢中的夏夜,透過蘆葦蕩瞥見了那不可一世的一刀。
——不帶半點殺意,卻殺機盡現的神技。
殺意是一種非常抽象的概念,尤其是對於能夠敏銳感知氣息的人來說,哪怕只有一點點殺意,也會像是低沉夜幕中唯一閃亮的星光那樣引人注目。不破從繼國緣一的身上感受不到哪怕半點殺意,然而他卻能夠肯定地說,那個“神”一樣的男人背負著常人難以想象的重擔。繼國緣一將所有的氣息內收於心,憎恨、自責、懷念、悲憫,他將一切複雜的情感“藏”了起來,專心致志地揮刀。
不被任何感情所影響的、宛如純白的初生之子般的劍技。
石田大和的視野被鋪天蓋地的影刃填滿,它曲起雙臂準備防禦,臂縫中露出的雙眼卻好似突然看見了什麼不能理解的事物似的猛然睜大。
它感覺不到那個人的氣息了!明明剛才那滿身的殺意就像個刺球一樣不斷地紮向它的面板,然而現在它的眼睛和大腦卻因此産生了分歧,來自直覺的警報也像突然斷電了一樣沒了聲音。
它選擇轉身逃跑。直覺告訴它,哪怕使用了血鬼術,它也會在將超出閾值的傷害“轉化”之前就被殺死。
不破感受到了身體從未有過的輕盈,連帶著手中全新的日輪刀彷彿也變輕了不少。不破立刻適應了這種重量的“變化”,眸光死死盯著下弦之鬼的背影。
放棄了反抗的下弦之鬼全力逃亡,雖然不及自己的“前輩”零餘子,但石田大和的速度也不慢,它直接四肢著地,全然不顧防禦,拼著受傷也要逃離身後的“惡魔”。
一時間,刀刃切割空氣的錚錚聲、影刃撞擊在巷道牆壁上的聲音,以及惡鬼被砍斷四肢時發出的悽厲慘叫不絕於耳,不死川實彌蹲坐在粂野匡近的身側捂著耳朵,瞪大眼睛迎著塵暴看向灰霧之中隱隱綽綽的人影。
石田大和再一次跌倒在地。它的眼前閃過不知道何時的記憶,好像什麼時候它也被人這樣踢倒在地,被瘋狂地毆打。它的腿很痛,有人在它耳邊說:【......你什麼都保護不了,也沒人需要你的保護!!】
光禿禿的頭顱從地上抬起,停在眼前的是反射著銀光的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