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包紮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見宛遙狼狽了不少,衣裙上混著泥汙血跡,深一塊淺一塊,耳邊的髮髻鬆垮地散在胸前。這身行頭往長安城的乞丐堆裡一站,估計能混個臉熟。
項桓不禁好笑,“讓你去報個信,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慘?”
她低了低頭,將過程輕描淡寫:“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沒用。”他似笑非笑地隨口嫌棄完,又問,“口信送到了嗎?”
“送到了。”提起這個,宛遙混亂的思緒才終於擰成了一股,帶著幾分欣喜地說,“你知道嗎,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將軍。多虧有他,否則我還沒那麼順利能聯絡到大司馬。
“他現在應該還在找你,我去叫他過來幫忙!”
言罷,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項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著一口力氣,直接將她拽得蹲了下來。
“要他幫什麼忙。”項桓皸裂的唇角緊繃,借她手臂強撐著起來,“我自己能走。”
宛遙一條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兩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傷口逐漸往外滲血,她看得直著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齡戰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別動,再動該裂開了,項桓!”
他根本不會聽她的,像只倔強的豹子,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項桓白著張臉讓背脊離了那顆矮樹,又在傾身的剎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腦袋栽下去,輕輕的一聲響,抵在了宛遙肩膀。
那是一種說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無端有些發輕。
她無措地晾著雙手,怔忡好一會兒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項桓?項桓……”
半晌沒人應答。
宛遙緊緊攬著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著衣衫間濃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雙臂才不至於抖得那麼厲害。
“項桓。”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誰傾訴,“我殺人了……”
可她知道他聽不見。
平靜的長安城郊在這日迎來了一場喧囂,遠近二十餘里盡被官兵封鎖,直到下午才陸續放行。
官道邊的茶寮,上至老闆娘,下到燒火夫,一個不剩的全數被押進了刑部大牢等候審問。
季長川翹掉了今早的朝會,接到訊息就馬不停蹄的趕來善後。
當駐高山集的虎豹騎恭敬地把一地蠻人屍首亮給他看時,季長川隱約頭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對方還好心地將屬於折顏部大王爺的那具單獨挑了出來。
頭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語塞了下,“先抬去鴻臚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報一聲。”
“是。”
季長川在原地輕嘆一聲,發現自己這個徒弟隨著年齡的增長,給他丟的爛攤子是一件比一件麻煩了。
外面亂成什麼樣,項桓是一無所知,失血後他整日整日的昏睡不醒,連少有的幾回甦醒,意識也不甚清晰。
午後的太陽綿軟而慵懶,夏風吹響了屋簷清脆的鈴鐺。
室內臨窗的床榻上,被衾被日頭曬出了溫度,搭在床沿邊的一隻手骨節分明,虎口有明顯的厚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