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你外公,他是被你們的事情氣死的嗎?”林芝問辛賞,直接毫無餘地。
這個問題讓辛賞陷入了沉默,她退守在心裡最脆弱的一塊被人挖出來,猝不及防,她下意識咬住了唇,眼眶微紅。
“你當時在場,你覺得是嗎?”林芝一定要答案。
辛賞避無可避,她垂下眼眸,望著自己的鞋面。
何立勇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聽到林芝質問辛賞,他搖搖頭,不自覺嘆了口氣。
林芝知道何立勇的意思,他在說她多此一舉,但她還在等辛賞回答。
辛賞低頭很久,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直到她自己說出來:“我覺得不是的。但我這麼說,沒有人會相信的,因為我外婆也不相信。我外婆曾和我說,外公和她說過如果真的勸不通我和哥,就讓我們兩個玩笑當真在一起。我想外公是同意我和哥的事情的,但外婆又說外公是心疼我們,所以他對我們妥協。有了我外婆這個觀念在,外公之前說的話也就不重要了,已經是我外婆用她的思想代替我外公在活著了。所以,我自己心裡明白就好。我這幾年最想擺脫的就是對去世親人的執著,但我忽然發現,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是我們民族的問題,幾千年來總說在天有靈,古時候還有殉葬儀式,總要燒紙錢祭祖,現在網路上有那麼多人擔心我父母又被我氣活,也擔心我父母還有外公在下面都不能安息,生者忙著塑造一個個死者的形象,卻不看看自己是否還活著。當我發現我自己還活著,我就不去和人爭論我外公到底是不是被我氣死的,因為死者已往不會開口,任何人的思想都可以淩駕他們之上,我不希望再這樣。過去的二十年,外公對我疼愛有加,他會一直活在我心裡,希望我幸福和自由,我父母也是。他們不會因為我個人的思想意志,或愧疚或不安或懦弱或憤怒,而改變他們愛我的初衷。所以,何奶奶,這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人解釋這件事情。”
辛賞說這段話說的很慢,中間也哽咽過,但越說她也越明白,活著和死亡的差別,流言和真實的差別。
林芝的神色一直很嚴厲,只是她的目光在閃爍,她看到辛賞平靜又動情地訴說她的想法,她看到她反省也反抗,也深愛著身邊的親人,她矛盾憤怒也剋制。
辛賞說完,房間裡安靜下來,林芝一直沒有開口,何立勇站了起來,他走到辛賞身邊,伸手有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他說:“好孩子。”
不知道為什麼,辛賞就流淚了,她悄無聲息地流淚,默默抬手擦掉。
林芝的手有點顫抖,她交握起雙手,不開口卻已經是沉默贊同了辛賞說的話。
辛賞走後,何立勇坐回他的沙發,他又開始閉目養神,嘴上他問林芝:“你還覺得她是個小姑娘嗎?”
林芝聞言瞪了何立勇一眼,她有點掛不住臉,但她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判斷失誤,她冷聲說道:“我以前是擔心她跟不上小譽的步伐,現在,我擔心她走太快了。不管怎麼說,我就是擔心他們兩個走不長。”
“嗯,你以前也這麼說我們,你覺得我蠢笨固執,配不上你的聰明。”何立勇不冷不熱說了一句。
“現在還是這麼認為的。我林芝,一輩子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林芝威嚴說道。
“嗯,那就好,你也說過你愛我。”何立勇笑了笑說道。
林芝哼笑了聲,她緩緩站起來,顫顫巍巍地去開啟書櫃的門,她自言自語說道:“我竟然都有八十了,這一生也不算很漫長痛苦,他們應該也會很快——”
許致良這幾天看到網上對辛賞的攻擊特別難過,可當看到一些言論,讓他更難過的是自己竟有些片刻和他們一個想法,他對辛賞和許欽平的看法也總是搖擺不定,跟著別人的言論一會東一會西。
有時候,許致良想支援辛賞和許欽平在一起,可爺爺一走,許欽平就忽然決定離開海原給了許鵬很大的壓力,許致良便覺得他無情。許致良已經不像以前一樣暴躁,所以當他審視內心,他發現最難的是找到自己的真實和肯定。許致良回首往事,他發現他和辛賞還有許欽平分明從小一起長大卻不敢肯定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受別人影響,受環境影響。
許致良感受到痛苦,他不敢給辛賞發資訊不敢給她打電話,他只能找金瑩,他打電話問金瑩:“悉悉她,最近好嗎?”
“你為什麼不給她打電話?”金瑩問道。
許致良在電話那頭沉默。
“她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但她很在乎你的看法,許致良。”金瑩難得嚴肅嚴厲和人說話。
而金瑩話才落,許致良掛了電話。
金瑩聽著電話裡的忙音,一陣惆悵。
不過金瑩才惆悵了一兩個小時,許致良又給她打電話,他說:“你能幫我叫悉悉下來嗎?金瑩,
你也一起下來,可以嗎?”
金瑩聞言很高興,但她得告訴許致良:“辛賞她出去了,她說晚上去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