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則衡這幾年有時候還是會夢到車禍的事情,他這一晚就夢到了,還夢得特別真實,他看到自己命懸一線。他忽然記起,當時那一刻他在想什麼,他是在想好像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方則衡在車禍前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有未來的人,做很多事情有很多朋友,可在生死的一刻他才發現他壓根沒做什麼值得讓他去熱愛生命的事情,也沒有成為那種想熱愛生命的人,他只是就那麼活著。
被夢驚醒的方則衡從床上坐起來,他一看時間是淩晨兩點多,他下床倒水喝。端著水杯,方則衡坐回床頭喝水,他看到床頭擺著的書,一本包著灰色單色書皮的書,書皮有些磨損,是多次翻看和攜帶造成的。
看到這本書,方則衡想起了晚上遇到的辛賞,想起那年看到辛賞坐在靈堂哭,想起她的憤怒,也想起她那張有點可笑的照片,更想起的是他和辛書華有過的那些交集。
“你幹嘛娶一個有抑鬱症的人?”
“因為我愛她。”
方則衡不知道為什麼當時自己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這三年,方則衡在英國完成了建築設計的學業之後並沒有什麼正經的工作,去了公司掛了名卻覺得工作非常無聊,不太用心。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方象唯一認可最正統的孫子,方象對他是愛之深責之切,這兩年開始迷信男人成家再立業就會穩定這件事情便張羅著給方則衡找老婆。方則衡怕了家裡人,看到肯亞有一個專案在建設,他就主動請纓來了肯亞。
對於肯亞,方則衡有些特殊的感情,他第一個屬於自己的酒店就在這,當時雖然年少輕狂,但酒店的設計和建設他都參與了,他懷念那時候投入的自己。在英國讀書的時候,有時候假期不回家,方則衡都是來這裡度假,在海邊和草原間遊蕩。他喜歡非洲,喜歡自然和自由,他甚至喜歡非洲人的懶,他跟著他們把所有的事情一拖再拖,生活的事情,人生的事情。
拖到現在,方則衡覺得自己就像壞了發動機的遊艇,停在了大海中間也完全不著急,就隨著海浪飄啊飄。方則衡覺得自己挺像一個非洲人的,非洲人很能走路,他們成群結隊走在路上,在市區裡走,在荒野上走,大人下班在走,孩子放學在走,路看著很長,但他們都沒有懷疑過自己走不到。
從兩點醒來失眠到天亮,清潔員來打掃整理他的房間的時候,他還躺在床上看書,床頭的燈開著,他讓人幫他拉開窗簾,外面天亮了,他關了燈合上書反倒滑到了被子裡躺著。
這天,張敬禮得到了張軒的同意給辛賞當了一天的導遊,就在內羅畢轉,張敬禮早上去酒店接辛賞,他開著他叔那輛破舊的小車。
辛賞說這裡的車都很破,張敬禮給辛賞形容這裡車子年檢是怎麼樣的:“什麼都不用看不用檢查,只要你能把車子開到年檢的地方就算年檢過了。”
辛賞聽著發笑,等張敬禮開車帶她到內羅畢所謂的最佳觀景臺看城市全景的時候,她又忍不住笑了。因為沒什麼能看的,加之天氣也不好,灰濛濛的天灰濛濛的建築,沒有什麼美感。唯一值得看得是觀景臺腳下那一山坡的綠草地,三三兩兩地躺著幾個人,悠閑地躺著,他們衣著不光鮮卻彷彿什麼也不愁。
張敬禮和辛賞說這裡的人,懶惰沒有責任感,他在這邊遇到最大的困難不是其他的,就是和當地人共事。
“但這些有時候又可以說成會享受生活,他們沒有那麼多煩惱,一週結一次工資,拿到工資就揮霍完了,回來再繼續上班。”張敬禮笑說道,他的脖子上還掛著他的耳機。
辛賞聽著還說不出什麼感受,只是知道了生活的形式真的有很多。
看完風景離開前,張敬禮說幫辛賞拍一張照片,辛賞站在鏡頭面前有些不自然,她很久沒拍照了,她比了一個v,張敬禮在鏡頭後面笑她老土。辛賞自己也在笑。
下一站,張敬禮帶辛賞去的是一個私人動物園,裡面只有一種動物:長頸鹿。
今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長頸鹿動物園裡有一群群的學生,他們黝黑的面板,黑白分明的眼睛,穿著大紅大綠粉紅墨綠寶藍的校服,從初中到幼兒園都來看長頸鹿。
這裡的孩子很喜歡戴針織帽,學校的校服裡也有針織帽,原因是他們的頭發曲捲難養,多半大人都剃了光頭不論男女。若有人一頭發亮的髒髒辮,張敬禮說:“那是假發。”
辛賞聞言看向前面一群活潑可愛的幼兒,她正跟著她們排隊上去圓形小樓繞樓喂長勁鹿,她看到孩子頭上有人盤紮著可愛的頭發,她問:“這些是真的吧?”
“小孩這麼短都是真的。”張敬禮笑說道,“一會你上去喂長頸鹿,我給你拍照。小心點,別被它的那麼嚇人。”
張敬禮發現辛賞說話總是帶著笑。
說是喂長勁鹿,上面的孩子太多了,辛賞餵了一顆就站在一邊看孩子們喂。辛賞和張敬禮說長頸鹿的舌頭像砂紙,張敬禮說因為要挖耳朵用。
辛賞被逗笑,她一直問張敬禮關於飼養長頸鹿專業性的問題,張敬禮就一直問飼養員。
後來辛賞問張敬禮:“你的英語哪裡學的?”
“來這裡逼起來的。要當導遊必須要會英語,環境是最好的老師。”
辛賞覺得張敬禮說的有道理。喂完長頸鹿這麼一個小動物園就算逛完了,辛賞覺得挺開心的,所以她揣測:“其實生活在這裡挺好的。”
“不好,我每天想回國,我爸媽不讓我叔也不肯,這裡什麼娛樂活動都沒有,沒有網咖,晚上就是去酒吧喝酒,喝完酒回來路上還要怕被人打劫。我就被打劫過。你不知道我有一次回國一個月,一個月不捨得睡覺,通宵玩。”張敬禮卻一肚子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