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輕輕一笑,淡然道:“不過是讓他明白誰才是掌控後宮命運的人罷了。岐山王這輩子都獨善其身,不料一把年紀反而走到這趟渾水裡。可惜幕後之人下的手太重,欽仁太妃怕是時日無多了。”
“究竟是幕後之人下的手重,還是你下的手重?”眉莊揶揄道,目光專注於茶杯上精緻的蝶戀花紋路。
甄嬛微微一愣,旋即漾開一朵微冷的淺淺笑意,“眉姐姐這話可錯了,這次可是太妃先中劇毒命不久矣,嬛兒不過順勢而為。自然了,即便太妃沒有中毒,若是遇見如今這情形,我也會當機立斷。”她停一停,看向眉莊:“姐姐可會覺得嬛兒心狠?”
“自然心狠。”眉莊毫不避諱地頷首道,轉而抬眸望進甄嬛的眉眼之中,苦澀一笑,“但這後宮之中,誰不心狠?或許貞一夫人不心狠,但若不是你我,她也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她忽然伸手握住甄嬛的手,沉聲道:“嬛兒,我不在乎你是否心狠,因為我知道那之中沒有我。”
是麼?甄嬛勾起一絲輕笑,似悲似喜的沒個意味。她殺死了眉莊記憶中那個美好倔強的甄嬛,這不知算不算心狠?摯友之間本不該有欺瞞,所以,她也不配擔上眉莊一聲姐妹。
母儀天下與眉莊之間,或許時至今日她仍舊會選擇母儀天下,但她會盡全力使眉莊不成為她的敵人。
中秋家宴,對宮中來說不算什麼大型宴會,如今玄淩年紀見長,不耐煩這些鶯歌燕舞的聒噪,甄嬛便做主在鳳儀宮設宴,只請養育著子女的嬪妃和一眾皇子帝姬參加,出嫁的淑和因有孕身子沉重,不便勞動,便只有溫儀公主被請了回來。
除此之外便是那位晚芳儀。她如今有孕又盛寵,座位僅在生育了一位皇子兩位帝姬的眉莊之後,在淑妃與賢妃之前。身為三妃之首的欣妃一向是個性情耿直的人,哪裡受得了這份閑氣,只是礙於玄淩不敢發作。
淑和公主不在,眾位帝姬便都以溫儀公主為首,連如今是嫡長女的聆歡也自覺居於其下。今日溫儀也一改往常的俏麗妝容,穿了一身淡藍色的寒水煙繡“小舞妃”的曳地長裙,頭簪一支盈透的罌粟玉釵,更顯其清秀頎長,秋波盈盈,別有一番清麗姿色,彷彿一朵碧水溝灣處靜靜盛開的芙蓉。
一回眸,只見淑妃面上有些疑惑和尷尬,甄嬛忽然憶起,溫儀這身妝容絕類當年她剛入宮時初見的曹琴默。也就只有這個時候,她們這些還知道曹琴默是何許人也的,才會發覺,原來溫儀與她的生母是那般相似。
“今日溫儀倒與往日有些許不同。”甄嬛笑著對玄淩說道,“果然嫁了人連氣韻都不同了,臣妾冷眼看著,越發像淑妃姐姐了。”
“溫儀向來性子沉穩,如今這般,多半是薛朝敦待她極好。”玄淩開懷暢飲,慨然道,“溫儀雖是鳳臺選婿,但與駙馬伉儷情深,當日選婿情狀亦是一段佳話,不亞於朕的皇姐樂安長公主。”
“正是呢。”甄嬛柔聲道,“臣妾都禁不住想起那日倚梅園中與皇上初見的情形了。一晃,竟也是這麼多年過去了。”
“是啊,過了年,予澤都十五歲了。”玄淩悠然道,眼中浮起無限懷念,“這些日子他在吏部學得不錯,予沐在戶部也頗有心得,你父親教了兩個好學生。只是瀚兒都八歲了,卻一味地喜歡舞刀弄槍,讀書不算不好,到底不似他兩位哥哥那般用功。”
“是臣妾沒有嬌縱了他。”甄嬛歉然道,“原是臣妾不該讓寧逸做他的伴讀,那孩子不像他哥哥寧遠,一心想要學哥哥當年徵戰沙場,倒帶壞了瀚兒。瀚兒自小就有自己的主見,恐怕想收心也難了。”
玄淩見她自責,忙展顏笑道:“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所謂龍生九子,朕的兒子們自然也不都是一樣的。瀚兒小小年紀就有此心,也不要拘束了他,就如予漓,沒了氣性也不好了。”說起予漓,玄淩的面色就不算好了,這幾年予漓身邊總有趨炎附勢的小人圍著,實際上差事卻沒幾件可心的,玄淩難免寒心。
甄嬛見他面色不虞,連忙轉移話題,打量著下首的溫儀道:“數月不見,溫儀頗有淑妃姐姐風範。”
“承蒙母後誇獎,母妃風儀豈是溫儀能比擬。”溫儀含笑整裝起身,話裡卻是得體而生疏,舉杯向甄嬛道:“願母後玉體康健,福壽綿長。”
甄嬛含笑飲了,目光忽然落在晚芳儀身上,眉目流轉如畫:“也沒個說法兒,何須這樣鄭重地敬起酒來。倒是晚芳儀有孕四月,是該恭喜的,只是不宜飲酒。”說著便喚槿汐:“去給晚芳儀換梅子湯來,筵席上菜色油膩,芳儀有孕,解解膩是極好的。”
槿汐不一時便親捧了盛著豔色湯汁的琥珀碗來,奉與晚芳儀。晚芳儀連忙起身,嬌怯怯道:“謝皇後娘娘體恤。有勞姑姑。”
溫儀又轉向晚芳儀,舉杯敬道:“賀芳儀有孕之喜。”
晚芳儀微微一愣,眼中掠過一瞬的沉鬱,片刻之後亦舉起梅子湯:“嬪妾謝過公主。”她抬手以長長的蟬翼衣擺掩面,淺啜一口梅子湯算是致意。
雙雙落座,歌舞再起,是玄淩最愛的胡旋劍舞。甄嬛瞥一眼晚芳儀的方向,見她面色如常,左手卻縮排衣袖中,舉箸之時動作亦顯得十分僵硬,心中已有計較。
“芳儀,你怎麼了?!”
正是宴飲正酣,下首卻忽然傳來慎妃的失聲驚呼。眾人都向她團扇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晚芳儀不知何時面色慘白,豆大的汗珠不住地順著臉頰流下來,淑妃與眉莊離她最近,此刻俱都變了神色:晚芳儀的裙擺之上,斑駁著鮮紅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