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依緊緊攥住玄清雙手,安撫住他一楞一楞泛白暴起的指節,“王爺,太醫還在救治王妃,您別過於擔心。”她目光冰涼涼從眾人面上刮過,“誰要害人,皇上都不會輕饒!有皇上在呢。”
玄淩俯瞰眾人,聲音聽來寒冷如冰:“給朕立即查,這些髒東西怎麼會進到皇貴妃和予瀚的飲食裡!”
慎刑司最擅長調查這些事,因有玄淩的嚴令,所以格外雷厲風行。殿中靜靜的,過於寂靜的等待格外悠長,淅淅瀝瀝的,殿外傳來雨水從飛簷滴落的聲音,是下雨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不知這天寒是否能勝過心寒。榮嬪一襲青色華裳盈盈然立於玄淩面前時,甄嬛如是想著。彼時她神色僵硬,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與絕望,她面前,琥珀酒杯落在漫地金磚上粉身碎骨,內中的葡萄美酒四下濺開,一如她三寸多長的指甲上明紅的蔻丹。
“慕容世芍,你辜負了皇上的一片苦心。”甄嬛轉向玄淩,聲音清冷如罡風,“皇上優容赤芍到今日,就是為了要置臣妾與予瀚於死地麼?狼子野心,便是如此!”
赤芍是狼子野心,甄嬛之語又何嘗不是在錐心。玄淩神色冷峻,只一雙眼底似燃著兩簇幽暗火苗,突突地跳著,有怒亦有痛,“朕讓你活著,給你榮寵,不過是看在你當時年幼、只是受父兄株連罷了!你是很像世蘭,可惜你複仇找錯了物件,你本該給朕下毒。”
赤芍盈盈拾裙拜倒,道:“臣妾知道二姐對皇上的心意,所以不願傷了皇上。多年來多謝皇上眷顧,可二姐被甄嬛逼死,慕容氏敗於甄氏之手,臣妾不能不報家仇!”
“眷顧?”玄淩輕蔑地一笑,神情冷寂,“你莫非以為朕是真的寵愛你?當年你甘心做朱庶人手中的刀,朕不過是將計就計罷了。朕給過你活著的機會,而你一心尋死。朕不妨告訴你,世蘭當年也是朕親自下旨賜死的。如此也好,想必亂葬崗裡她也不會寂寞了。”他又緊緊擁住甄嬛,吩咐道:“賜死榮嬪。”
赤芍怒目向她,神色悽厲而猙獰,似淩亂在疾風中的一縷花魂,“臣妾知道,是甄嬛挑唆皇上殺了二姐。”
“頑固不化!”眉莊冷然道,“即便你已鐘情皇上,也無需如此遷怒皇貴妃!”她深恨慕容世蘭,對赤芍也無好感,揚一揚臉,李長會意,示意侍衛將赤芍拖走。
似乎有什麼“喀噠”響了一聲,低頭看去,原來四隻折斷了的染了鮮紅丹蔻的指甲從榮嬪掌心落下,她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似一頭兇猛困獸,向甄嬛張牙舞爪道:“甄嬛,你一定會有報應!”
這無法消弭的恨意,是榮嬪留在世間唯一的東西,在這場驟然的秋雨中被洗刷得一幹二淨。
會有報應麼?甄嬛無心理會,仔細嗅了嗅自己的手,那濃重的血腥味從未消散。她手上的人命夠多了,不差這一條。何況榮嬪更多的,不過是咎由自取。
寶鼎香煙,輕緩吐出百合香乳白的煙霧,隨著撲入室的幾縷寒風,嫋娜如絮彌漫在華殿之中。人的性命,何嘗不是如這輕煙一般,說散,便散了。
眾人皆因赤芍的事唏噓不已,忽聽內殿低低一聲驚呼,很快又如湮沒水中一般無聲無息。簾帷一揚,正見衛臨神色慌張從內殿走出,向著玄清“撲通”一聲跪下,頹然道:“王妃毒發,剛剛過世了。”
夜空中有震耳的雷聲傳來,滂沱大雨傾盆而下。生死無常,亦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彷彿有雨滴透過明窗,融進玄清溫潤的眼眸,漸漸濕潤,漫成冰涼淚意。
秋雨連綿無盡地下著,自中秋夜宴到今日,綿延半月,日日都有秋雨綿綿,潮濕而黏膩。
因事關宮廷秘辛,尤靜嫻的喪事便在這樣的陰沉天氣辦得簡單而極盡哀悼之情。新喪的白色在不見天日的秋雨裡暗淡,尤叫人覺得心涼傷感。
透過小允子後來的調查,甄嬛約摸猜出了緣由。尤靜嫻其實並未與榮嬪聯手,否則榮嬪臨死前定然不會放棄揭發玄清的機會。她不過偶然看見了榮嬪下毒,這才順水推舟,她在夜宴上悶悶不樂也是為此。她恨甄嬛,這是必然,所以才會遷怒於予瀚。但當玄清親手將湯碗遞到她面前,尤靜嫻無法拒絕。
又或許,她找到了讓玄清永遠記住她的方法,盡管那其中沒有愛情。
但那,也都是別人的故事了,與甄嬛無關。
尤靜嫻死了,玄清傷心困頓,不會再來糾纏她,而深愛他的葉瀾依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說出玄清的秘密。後宮中她最後一個敵人榮嬪已經伏誅,新人不足為慮,她三子二女,地位早已不可撼動。
接下來,便是靜靜等待太後去世滿三年之期。偶爾攬鏡自照,甄嬛忽然發覺,自己已經二十有九了。不止她,予澤也該去到他應得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