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甄嬛跪於莊嚴肅穆的太廟祠祭告,聽司宮儀念過四六駢文的賀詞,冊封禮正副史丞相鐘修梓和太傅黃文麒頒下十二頁金冊及金寶。貴妃所用金冊、金寶皆由禮部半月前就擬製好,交由專人打造,一早就由李長親自送至太廟。甄嬛鄭重接過,拿起金寶一看,金璽鸞鈕,卻是四個寶篆大字——“貴妃之寶”。
“朕惟教始宮闈,端重肅雝之範,禮崇位號,實資翊贊之功,錫賜以綸言光茲懿典。諮爾淑妃甄氏,丕昭淑惠,珩璜有則,持躬淑慎,秉性安和,臧嘉成性,著淑問於璇宮;敬慎持躬,樹芳名於椒掖。仰承皇太後慈諭,以冊印封爾為貴妃,賜號莞。爾其懋溫恭尚祇,承夫嘉命,彌懷謙抑,庶永集夫繁禧。欽哉。”
冊封使蒼老而莊嚴的餘音嫋嫋回蕩在空曠而肅穆的太廟。甄嬛手握金寶,只感生冷而堅硬,光滑的印上面未曾沾染硃砂,緩緩印上自己的掌心。因著用力久了,如玉的掌心中赫然出現殷紅的四個大字,更兼血氣的上湧鞏固,好似烙下了終身的痕跡。
小小一方印章,許得她此刻無限榮耀,然而甄嬛並不滿足,這並不是無可匹敵的榮耀——無可匹敵的,只有那張鳳座。
甄嬛牢牢握於手心,三呼“萬歲”。
起身方要出太廟,卻見正殿門前明黃一輪閃耀如日光。金燦燦的日光就落在他的身後,帝王之勢拱得他氣勢如虹,恍若仙人,遙遙向甄嬛伸出手來。
她定了定神,換上得體的微笑,迎著微靄的日光伸出手去,將如玉的指尖送至玄淩掌心。
十指交扣,玄淩眉毛微軒,笑意迸生,“嬛嬛此刻不提卻輦之德,是忘記了麼?”
甄嬛笑意瑩然,柔聲道:“從前不敢忘的,如今更不敢忘。只是臣妾自知不如班婕妤多矣,故不想做賢妃,只想與皇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玄淩的眼角盈然而生溫柔的回憶印記,舒然一笑:“當日倚梅園初見,你也是和我說這般的話。”
甄嬛輕輕訝道:“皇上還記得?”
玄淩攜她的手前行,聲線輕如初雪,涼涼地一片片化落在頰上:“朕永誌不忘。”
甄嬛莞爾,承寵那夜玄淩也是這般說,他的這句永誌不忘或許是發自肺腑,一如先時由他親口喚出的“嬛嬛”。可那又如何呢,這份如假似真的感情脆弱得如同風間落花,不容她在意分毫。
槿汐扶著她的手,身後流朱與沐黛牽起長長的裙幅,依序前往昭陽殿。皇後此時照例是著為嬪妃行冊封禮時的大袖紫金百鳳禮服,華服年年如新,她的容顏卻是一日老於一日了。裙幅下垂的線條如飄逸順滑的流水,無一絲多餘的褶皺,皇後依舊寶相莊嚴,如高踞雲端神色慈藹的神。她口中說的是年年如是的話,只是不同的人罷了。
禮畢,玄淩微微仰首,轉臉看著皇後,和顏悅色道:“莞貴妃一向聰穎明慧,善識大體,近年來皇後身子總是不大好,也該好好將息。先時莞貴妃有孕便罷,如今予瀚、蘩漪都過了百日,就依舊將協理六宮之權交予莞貴妃,宮中瑣事皆由她打理就是,皇後以為如何?”
皇後笑容合度,幾乎連眉毛也不動一動,笑如春風拂面,“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臣妾雖然體弱,莞貴妃也要照顧身邊的四個孩子,只怕妹妹忙不過來,百上加斤……”
“予澤已經開蒙,不算小孩子了,兩位帝姬和予瀚都有乳母照料,費不了什麼功夫。”玄淩皺眉道,“況且莞貴妃也不是頭次理事,還有端睦夫人、敬妃、惠妃在呢。”
不待皇後多說,甄嬛便仰起臉謙柔道:“皇後娘娘體恤臣妾,所言極是。臣妾到底年輕,不如諸位姐姐閱歷豐富,臣妾很願意向姐姐們討教問詢。”
玄淩很是滿意,揉一揉下頜道:“你肯如是就最好不過。”說罷看皇後,“皇後還有會麼話要囑咐莞貴妃麼?”
皇後的唇角抿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神色幾乎沒有任何破綻,笑容滿面道:“莞貴妃現是宮中嬪妃之首,既要勤勉於宮闈之事,也要好好侍奉皇上,再添幾位皇子才是。”
甄嬛恭謹下拜,珠瓏閃耀仍遮不住滿臉懇切,彷彿是出自真心:“臣妾是皇後一手調教的,絕不敢辜負皇後期望,必當竭盡全力。”
虛懸十餘年的四妃之首,甄嬛終於一日站上。
重華宮殿上,眉莊遠遠舉杯向她微笑,端睦夫人等人皆是甄嬛盟友,胡婕妤縱然有孕得寵卻不過是病弱之身,祥嬪早已失寵,連封妃大典亦不被允許觀禮,那些新人更不足懼。
甄嬛瞥一眼玄淩,掩袖痛飲,乾元後宮,早已不是皇後獨大的天下了。兩分之數,犄角之勢,鹿死誰手,尚不知定數如何。
唇角,漫出了一縷無聲無息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