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在這個世界她還沒有愛上玄淩,或許也不會愛任何人,但她希望自己死後可以有個人真心真意地會想起她——哪怕是以朱柔則替身的身份,那也終究是她。
玄淩笨拙地為她拭去眼淚,鄭重地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或許是甄嬛的有意示弱讓玄淩十分動心,盡管還要去看看恬嬪,玄淩仍然執意在未央宮陪她用了這個所謂“不中不晚”的膳食方起駕往雲安堂而去。
四月春色,人間芳菲,連在深夜也不遜色。夏日雖天長,但黑夜一旦來臨便是濃烈籠罩,甄嬛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槿汐敘話,看著一彎狹長的上弦月出神。
正說著話,忽然聽到外頭小允子小聲道:“娘娘,來了。”
甄嬛看了槿汐一眼,她起身便去開門,只聽門“吱呀”一聲微響,閃進來兩個披著暗綠鬥篷的女子,帷帽上淡墨色的面紗飄飄拂拂的輕軟,乍一看以為是奉命夜行的宮女,其中一人鬢上一枝金雀兒祖母綠珠花上綴著小指大的兩顆南珠,輕輕的晃著面紗。甄嬛便微笑施禮道:“愨妃娘娘一路辛苦了。”
那人把面紗撩開,露出比實際年齡略顯衰老的一張臉來,皺眉道:“你怎麼確定本宮一定會來?”
甄嬛命小允子去守著殿外,又看一眼愨妃身旁的宮女,抿嘴不語,愨妃便道:“紅綢是我的陪嫁宮女,你有話直說便是。”
甄嬛請愨妃坐下,槿汐奉上茶水,待她稍事休息,甄嬛方道:“娘娘之前的問題,其實很簡單,因為娘娘您是皇長子獨一無二的母親。”
愨妃一愣,緊皺的眉心漸漸疏散開來,道:“即便如此,若你並無要事,本宮……”
“娘娘莫急。”甄嬛淺啜茶水,微微笑道:“今日在鳳儀宮娘娘執意要抱松子出來時,臣妾已經猜到兩分。若非臣妾阻攔,致使恬嬪滑胎的罪魁就不是皙華夫人,而是娘娘您了。”
“甄昭儀可不要血口噴人!”愨妃聞之鐵青了臉,叱道:“你有什麼證據說是本宮謀害恬嬪?本宮是喜歡松子,但因你阻攔並沒有……”
愨妃的呵斥戛然而止,甄嬛勾唇一笑,道:“娘娘可發現了?臣妾今日言行,事實上是救了娘娘。皙華夫人背後有慕容家倚仗,即便是有心的皇上也不會追究;可若是換了娘娘您,長安侯在皇上面前可有這份情面?”
“本宮再不濟,也是皇長子的生母!”愨妃的聲音在觸及甄嬛似笑非笑的神情時低了半度,顯是洩了氣一般,“本宮還有皇長子……”
甄嬛輕輕搖頭,微啟朱唇:“臣妾都能猜到的事,若真得發生了,皇上豈能猜不到?貓兒春天煩躁,可松子被調教過,如果真得被抱出來撞上了什麼要緊的東西,多半也是聞了香料的緣故吧。媚花奴,可真是一味好香。”
謀算被一一料中,愨妃驚駭不已,半晌說不出話來。她與皇後的密謀是在私下,甄嬛又如何得知?
“娘娘仔細想想,在這宮裡您與何人是昭然若揭的,那用香料調教松子的辦法也不是尋常人能知道的。”甄嬛娓娓道來,眼見著愨妃連茶杯都拿不穩了,“臣妾猜想,這些事都是借了娘娘您的手吧?皇上懲治娘娘,娘娘大約也不能繼續撫養皇長子了。到時候,宮中有哪位娘娘有這個資質、地位撫養皇長子、又與您交好呢?”
愨妃“啪”一聲撂下茶杯,驀然抬頭望向甄嬛,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模樣,雙拳緊握也不顧長長的護甲嵌入血肉裡,她的身形不可避免地微微抽搐著,連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滯。
“一石二鳥,當真是好計策。”
甄嬛悠悠然開口,斬斷愨妃最後一絲妄想。
送了愨妃從角門出去,一時間甄嬛與槿汐都不再說話,沉默。所處的環境有多麼險惡她也不是剛剛才知道,宮裡的刀光劍影從來都無處不在。
槿汐服侍甄嬛更衣睡下,半跪在床前腳踏上道:“奴婢觀愨妃娘娘的神色,似乎還對那位心存奢望。”
“皇後與愨妃的交情是快十年的了,不是我三言兩語就能挑撥的。”甄嬛靠在軟枕上道,“不過我也沒想過讓愨妃轉來幫我。只要她心中存了這個疑心,與皇後就不能同心,這已經足夠我們做許多事。”
槿汐為她疊放衣裳的手微微一凜:“母子連心,鳳儀宮那位的心思,愨妃未必不知道呢。”
甄嬛側身闔目,慵懶道:“愨妃就是一隻爆竹,只待有朝一日我們把引線點燃。”
槿汐默默,起身吹滅燭火,各自睡下,只餘床前月華疏朗,花枝影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