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信站在房門之外,一雙眼睛根本不往室內看上一眼,只把目光落在對面那株四時錦上。這會子將近午夜,那滿樹的花朵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悄悄褪去了玫瑰色調,即將變成鮮嫩的淡紅。
半晌,碧兒和一眾人等終是從房裡走了出來。
那一幹婆子你看我我看你,目光卻都落在碧兒的後背,臉上都有了些氣急敗壞之色。
碧兒卻還是勉力擠出一臉淺笑,對鐘信福了一福,又回頭對眾人說道:“看我說的是什麼,七爺這裡,大奶奶原也不會過來討人嫌疑,咱們略看看,也不過是解個心宜,倒是擾了七爺這會子夜裡休息了。”
鐘信把目光從那花樹上收回來,神色間並無氣惱,倒多了一份憂慮與焦急。
“既是在找大嫂子,又有何打擾可言,只是我這裡既看過了,現下便趕緊再去其他地方找尋,我也同你們一起各處看看,若是出了泊春苑,這園子既深又大,倒要好好找找才是。”
碧兒剛要答言,跨院的門口忽然氣喘籲籲地跑進來一個少年的身影,還未到眾人面前,便高聲喊道:
“碧兒姐姐,找到大少奶奶了,找到大少奶奶了!”
跑進來的,原是鐘仁生前身邊服侍的小廝,菊生。
眾人皆是一驚,唯有鐘信卻不知不覺挺直了後背,目光飛快地和菊生在空氣中對視了一下,便又各自分開。
碧兒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去了,卻又在幾秒鐘後被她強行堆上了嘴角。
“你快說,大奶奶現下在哪裡,又是在哪裡找到的?”
菊生正在擦著腮邊的汗珠,聽她相問,剛要開口作答,身後跨院的月洞門處,卻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
“我現下人便在這裡,安好得很,只是倒是讓你們擔心了!”
院中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被那聲音吸引了去,卻見一個身著黑色長衫的男子靜立月下,面白眸黑,卻不是泊春苑大少奶奶是誰!
當秦淮和鐘信正看著書桌上那兩幅畫,各懷心事的當口兒,門外卻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不等房內的秦淮和鐘信作答,敲門之人便已經低聲喊道,“七爺快快開門,我知道大少奶奶現在這裡,正有急事要說與你們聽!”
來人是鐘仁的小廝菊生。
鐘仁生前的時候,身邊最常用的男丁,一個是半兄弟半僕役的鐘信,一個便是出門在外時日夜打點大爺起居的小廝菊生。
這菊生是個父母雙亡的家生子,雖然已過了十八歲,但生得又瘦又小,看形止倒像是十三、四歲的青澀少年。
他原本只是在馬棚裡幫忙,並不在鐘仁身邊服持。卻在鐘信年紀漸長,長大成人後,被鐘仁冷眼選中,跟在他身邊。
菊生溫和寡言,因打小便服侍鐘仁,倒磨練得進退間極有眼色,只是畢竟守著的是個乖僻暴虐的主子,時不時便會被鐘仁連打帶罵,落個鼻青臉腫。
尤其有時鐘仁喝多了酒,便會叫他到書房裡陪上一夜,也不知用了什麼下作的手段,第二天出來的光景,菊生雖是一言不發,卻彎腰分腿,行走艱難,往往倒要躺上一天半夜,才能行動。
而每每這樣的光景,為他端飯送水,細心照料的,便只有身邊的鐘信。
兩個人年紀雖差不了幾歲,又都是在鐘仁的淫威下夾縫中求生,可鐘信雖然也在捱打受罵,卻不似菊生般柔弱,在殘羹冷炙中仍堅持吃飽肚子,天天拎著石鎖練習氣力。在兩人漸漸長大後,一個長成了結實高大的身子,一個卻猶似未發育的孩童般,瘦骨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