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如看出鐘九眼中的疑惑,又見秦淮亦是一臉懵懂之狀,便嘆了口氣,道:
“九叔,既然官家已經查驗出老大的死因並無異狀,眼下老大媳婦這邊,也自然還是要回泊春苑才是。可是現下那邊出了點子事端,也關著方才你問我之事,說來便是老大那個貼身丫頭雀兒,這會子因聽說老大歿了,她便發了失心瘋般,只叫著說老大昔日應承了她,要將她配給鐘家的少爺作妾,現今老大沒了,她便撒潑裝瘋,滿嘴裡渾說些瞎話,只仗著昔日老大寵她,想渾鬧著遂了她的願。”
何意如這番話雖然說出了雀兒在鐘家渾鬧的事實,其實卻打了一半的折扣。
究竟鐘仁生前應承她給哪房少爺作妾,這會子大少爺死了,她又說了哪些渾話瞎話,大太太都是一語帶過,明顯是在遮掩著什麼。
要知道,一個家生子的丫頭,想靠昔日主子的寵愛便想借機上位,簡直便是痴心妄想,倒是大太太一語帶過的那些所謂瞎話,恐怕倒是她敢和主子叫板的資本。
秦淮在聽到大太太說出這番言語時,竟然並沒有納罕的感覺。
倒是一時之間,心裡面像有一束光在黑暗處引著,一會兒透了亮,一會兒又有些糊塗,總覺得有個什麼事情,就在雀兒的身上裝著,隨時就有可能爆出來一樣。
反是鐘九聽畢何意如的話後,皺起了眉頭,“我倒是不太懂你們府裡的規矩,怎麼一個少爺的貼身丫頭,就敢這樣和主子叫板,尤其還是老大的丫頭,便鐘仁昔日的脾氣,如何竟會有這樣霸道無賴的丫頭,說起來,我竟真有幾分不敢相信,只覺有些納罕了。”
一邊的於汀蘭不等別人開口,便在一旁冷笑道,“鐘家大房裡的事,九叔又有什麼不敢相信的?這些年死了這麼多位大少奶奶,又破天荒娶了個男大奶奶,難道在九叔眼裡,還不夠納罕不成?我這人生來脾氣就直,說出話來或許中不了太太的意,那雀兒她算個什麼東西,倒敢來叫太太的板!一個姨娘不姨娘,丫頭不丫頭的下流貨色,還有臉張嘴說要嫁鐘家的少爺,我呸!說起來,我只恨不是大房的當家奶奶,整個泊春苑竟讓那丫頭得了意,若是我在,早讓她腳上的筋斷了三回!”
她這話說出來,若在平時,以鐘毓的性格,哪還有容她的份,早就跳將出來,當面鑼對面鼓地吵上一番。誰知今日不僅何意如面色萎頓,便連她也像啞了火的炮仗,只拿兩隻眼睛狠狠剜了於汀蘭一眼,竟把火生生壓了下去。
這邊於汀蘭牙尖嘴利,大房不作聲響,那邊三房的六少爺鐘智卻好像生怕沒人給於汀蘭捧場,忙介面道:
“二嫂子且消消氣,你是有身子的人,犯不上因為大房的丫頭動了肝火,人家大房奶奶便在這裡,都像是與己無關,嫂子又何必置這樣的閑氣?只是方才太太說的那句雀兒想嫁鐘家少爺話,我因之前也聽人說了,心裡倒好笑得緊,我便是真要納妾,也必不會相中她。我只是奇怪,怎麼大哥這一去不過才三天兩夜的光景,大房的人心便散成這個樣子,一個下人丫頭便有這樣不自量力的想法,那身份好的,更不知道怎麼心急如焚呢!”
秦淮一愣,這六少爺最後一句,嘲諷得顯然便是自己。
這些日子以來,秦淮早就發現二房三房之間,果然像書中描述的那樣,因二太太三太太是親表姐妹的緣故,向來同聲同氣,一直是聯著手同大房明爭暗鬥。
便是自己從品簫堂初識鐘家人起,這六少爺鐘智便憑著一根天生的靈舌,總是明著暗著偏心於汀蘭,加著勁地嘲諷自己。而眼下,藉著指責雀兒之際,舌尖一勾,竟又把矛頭遞向了自己。
秦淮雖不知何意如與鐘毓為何忽然間偃旗息鼓,竟然任由二房三房大放厥詞。
但是這幾日諸多事情接踵而至,本就讓他一身焦躁,尤其是今日自己將守貞鎖暗渡陳倉到邱墨林身上後,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生怕那花心蘿蔔大了意,竟被人發現了去。
因此這會子見鐘智三語兩語間便又將髒水潑到自己身上,秦淮心中的怒火,便騰地一下燒了起來。
他慢慢站起身,竟徑直走到鐘智的身前,盯著他的臉,半晌沒有言語。
眾人都覺得有些納罕,但又知道方才六少爺話裡話外,便是在嘲諷剛成新寡的大少奶奶,故而見秦淮忽然站出來,皆是心中一驚。有好事的,更是興奮的睜大了眼睛。
鐘智被秦淮看得有些不甚自在,用手理了理油亮的分頭,訕笑道,“大嫂子為何這般看著我不動,雖說咱們是叔嫂的情分,可是大嫂子剛剛寡居,便這樣盯著小叔子看,終不太好吧!”
秦淮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將目光從他的面上移開,轉向堂中間擺放的一隻香爐。
那爐中原燃著檀香,此際天色已晚,香火早已燃盡,只微有餘香嫋嫋。
秦淮看了看那爐口的香灰,忽然開口道:
“人死如香燼,剩下的,不過是死灰一捧。大爺方方離我而去,我現下這顆心,正如這爐裡的死灰一般,便是多看六爺一眼,也不過是親眷間慣常的情分,你又何必多心,說出那些讓外人見笑的話來?更何況我之所以這樣看你,自是有我的緣由……”
秦淮說到此處,頓了頓,一邊的鐘智正聽得心中納罕,忍不住問道:“什麼緣由?”
“說起來,我不過是想細瞧一眼,六爺怎麼就自覺有那份量,能入了大房丫頭的眼。要知道,人家雀兒口中說要嫁的少爺,根本便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