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曆朝循例,重臣或其誥命逝,朝廷都會賜下誄文,以彰其德,以耀其族。所不同者,重臣逝,由皇帝親筆,或皇帝信任的德高望重的宗室代筆書寫;誥命逝,則由後宮之主親筆寫就。
段文鷺是英國公正妻,國公位列超品,景家世代掌兵為皇室委以重任,堪稱重臣中之肱骨。他的夫人過世,且又是段太后的嫡親姐姐,於公於私都配得起段太后親書誄文以祭。
可偏偏就是這麼一位重要的人物,段太后卻只派了一名內監總管帶著一應的祭品到其靈前賞賜了事,莫說是誄文了,連隻言片語都沒賜下半個來。
滿朝的文武,眼睛都不是白長的,他們久在朝中,一個個的都精明著呢!早就有明眼人猜測起來——
先帝新喪,新帝不過垂髫,主少母壯,朝中大事皆出於段太后之手。此舉是不是意味著大周政局要重新洗上一遍了?每個人思及此,心裡都不由得打個突兒:剛過了幾年安生日子,難道又要有什麼大變故了?
轉念再一想,似乎也不對。太后不是和英國公夫人是嫡親的姐妹嗎?雖說自太后當年嫁於昔年為東宮的先帝之後,並沒聽說再有什麼親近往來,可也沒聽說有什麼齟齬不快啊!莫不是因著段夫人身故,景家失了太后的信任?
有人一拍大腿,明白了!
英國公景子喬的第一位夫人,嫁入景家不足十載故去的吧?如今歿了的這位段夫人,嫁入景家也不足十載……哎呦!難道這裡面另有隱情?難道英國公府有什麼外人不得而知的隱秘?
有好事者,已經開始琢磨著要觀望景子喬再娶妻將來會如何了。更有甚者,各大世家的家主朝內朝外都躲著景子喬,生恐他相中了自家的適齡女兒再來提親。
幾日來,景子喬焦躁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夫人段氏自嫁入英國公府便身體欠安,尤其是誕下女兒景硯之後,越發的虛弱,終是熬得油盡燈枯。嬌妻一去,景子喬像是被抽斷了筋骨,兒女幼小,就這麼著又成了沒孃的孩兒。每每夜深人靜時,想起妻子在世時的種種,景子喬都要忍不住潸然淚下。
偏偏禍不單行,流言蜚語四起,滿朝同僚都恨不得躲著他走。流言止於智者,這個道理景子喬懂。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太后如今對景家的態度。
妻子在世時,似乎與段太后的姐妹之情就寡淡得很。他曾探究過,可妻子卻什麼都不說,只說:“鴛兒嫁入天家,哪似我這般自在?她必定有她的道理”
景子喬卻是知道的:歷朝後宮之主,莫不借重孃家人,或是照拂孃家人,斷沒有不理不睬的道理。
妻子故去後,段太后連半句悼念的話都沒有,可見她對妻子大有恨意。只是,不知道,因何而恨若此。明明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啊!有什麼怨恨揭不過去呢?
景子喬是景家現在的家主,闔族上下以及景家的未來都牽於他一身,此種狀況之下,他不能不聞不問,他必須得去為景氏爭取權勢如日中天的太后的信任,無論讓他如何低下身段,這件事他都必須去做。
於是,他牽著幼小的景硯的手,入宮求見太后和皇帝。
配殿之中空曠曠的,反正宇文哲是這麼覺得的。宮女、內監隨從侍奉的倒是不少,不過一個個的大氣不敢出,空氣凝結如寒冬。
宇文哲早就看膩了那些唯唯諾諾的隨從們了,她圓溜溜的大眼睛轉開去,先是落在了段太后的臉上。段太后面沉如水,連旁邊騰著熱氣的香茗似乎都不能融化她臉上的冰冷。
母后心情不好?宇文哲心道。母后有時候就是這樣的,不言不語,真不知道她心裡想著些什麼。
宇文哲又轉開臉去,瞥了一眼恭恭敬敬搭著椅子一角坐著的英國公。
“觀人先觀臉,眼神露其五分心思”。宇文哲盯著景子喬的臉,心中默唸著母后曾經教導過她的識人之術。
面色晦暗,嘴角耷下,可見心中悲苦氣悶;雙眼無神,可見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