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硯收到宇文睿畫像的第二日,又一封來自望北關的火漆封好的信箋被送了來。
她唯恐是宇文睿那裡又出了什麼緊要大事,忙不迭地拆封。可一看到信的內容,景硯又好氣又覺無奈——
那小冤家從來不是個做虧本買賣的,她既畫了自己的畫像給景硯,豈會不索求景硯的自畫像?
傳遞緊急軍務的重要通路竟被她用來做談……的工具!
景硯俏臉一紅,“談情說愛”四個字,只是想想,她都覺得挺臊人的。
於是她打算不理會那小冤家。總該給她點兒教訓,讓她知道什麼叫做“國事為重”!
撇下宇文睿的央求信,景硯定了定心神,讀了幾份奏摺。有戶部奏請排程軍餉的摺子,亦有北鄭今日局勢的密奏,幾乎份份跳不出正在望北關醞釀著的那場戰事。
讀著讀著,景硯的心就沒法平靜了:邊關苦寒,前線兇險,無憂可還熬得住?她每日間除了排程兵力、商議軍政,可還有別的樂趣?
景硯想著,心又軟了。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只要是涉及到宇文睿的事,總要下莫大的決心才能狠下心來,雖然幾乎次次都是以失敗告終。至於這一次……罷了!或許她百忙之中,能看到自己的畫像,心情會好一些吧?
景硯對自己缺乏原則的心軟很是鄙視,卻也無可奈何。當十分在意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難免失去了自我。而她偏偏還是個極有主張的女子,所以啊,這份矛盾與無奈,也唯有她自己去體味品讀了。是甜是酸,是苦是辣,別人哪能知道呢?
鋪開畫紙,景硯擎著筆,一時間不知該畫怎樣的自己。
若畫此時正看奏摺的自己,她怕宇文睿擔心自己太過勞累;若畫正襟危坐的自己,又顯得太過刻板乏味了。
宇文睿想看怎樣的自己,景硯是最清楚不過的。那封信上還特特地加上一句“邊關景緻缺缺,令人昏昏欲睡,突憶起唐伯虎《海棠春睡圖》之別開生面來”。
景硯的臉上一燙,心裡默默地啐了一口:什麼“別開生面”?那小冤家想要看自己朝起時的慵懶畫面才是真的吧?
景硯可沒那麼厚的麵皮。
海棠嗎?此刻是沒有的。桃枝嗎?卻多得是。
景硯狡黠一笑,懸皓腕,勾勾抹抹,展眼間,一幅“桃枝春圖”便躍然於紙上。
撂筆前,景硯側頭想了想,宇文睿既有前言,自己豈能無後語?於是,她眸中含著笑意,在畫面一側題道——
桃枝含蕊迎風起,壯志崢嶸待時發。
兩句話極具勉勵之意。這亦是她的心裡話,她盼著宇文睿好,更盼著宇文睿能夠實現所有的夢想。當然,她並未將自己是宇文睿最大的夢想這件事考慮進去。
後來,宇文睿收到這幅畫的時候,正經無語了半晌:說好的海棠呢?為什麼只有稀疏濃密不一的掛著星星點點花苞的桃枝?說好的春睡呢?好吧,能看出來是春天,可硯兒你只給我個背影是怎麼個意思?
尤其是那兩句題在畫側的激勵話語落入她眼中的時候,宇文睿好想打滾兒撒潑:人家不要這個!人家要硯兒的體己話兒!
景硯剛剛將畫紙封好,乳母便抱著宇文楷來請安了。
每日的請安,這是景硯給定下的規矩。如今的宇文楷尚在襁褓之中,還什麼都不懂,她就要為他立下這個規矩,直到他長大了獨立開府、離開禁宮之前,這個規矩她都要讓他遵守下去。
乳母抱著宇文楷問太后安,剛一起身,宇文楷小小的身子就在乳母的懷裡不安分起來。這些日子的相處,讓他對景硯和獨屬於景硯的氣息很是熟悉,初初發育的嗅覺和視覺毫無差錯地捕捉到了景硯的存在。
“太……太太……抱抱……”他喚不出完整的“太后”兩個字,不過那聲“抱抱”卻是極乾脆的。
“楷兒乖。”景硯笑吟吟地從乳母的懷中接過宇文楷。
宇文楷掙扎著手腳並用偎進景硯的懷中,小嬰孩特有的甜甜的奶香氣味彌散開來。這讓景硯憶起了某個同樣時時帶著甜絲絲氣息的小人兒,曾經那小人兒也這麼偎在自己的懷裡。如今,那小人兒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正在遙遠的邊關做著每一個有為帝王都向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