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臺上,宇文睿黏糖似的,她八爪魚般纏著、抱著景硯不撒手,一副唯恐放開手景硯就會隨風飄走的架勢。她今夜終於得償所願,將滿腹的情意對著心愛之人傾吐個乾淨,正是情熾難禁的時候,怎麼捨得就此放心愛之人走?
景硯本就是個弱質女子,近年來身子骨又是格外的虧虛,怎麼耐得住在這冰天雪地裡迎風站著?
今夜發生的一切,都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尤其是宇文睿的一番剖白,加之她知道了宇文哲的女子之身這件事,更是讓景硯措手不及。
景硯腦中思索了無數個來回,想宇文哲,想段太后,想養育宇文睿近十年來的點點滴滴……以至於思慮太重,身體都無法承受。她只覺得腦中一陣眩暈,定了定神,虧得有宇文睿的懷抱,她才不至於跌倒在這漫天的白雪中。
可那孩子倒像唯恐她不累似的,還在她耳邊絮絮著些讓人聽著都心口發燙的情話——
“……無憂今日還是第一次見硯兒穿那麼漂亮的紅色,妝容又那麼動人……無憂好想娶了硯兒做妻子……唔,硯兒該再豐滿些,就更好看了……豐滿些抱著會更舒服……”
景硯從耳根到脖頸,通紅成了一片,也不知是凍的,還是羞的,心口“突突突”狂跳不已。她極想一把推開宇文睿,要她“閉嘴”“不許再胡說八道”,怎奈身子骨不爭氣,又冷又軟,渾身上下每一寸骨頭節都叫囂著痠痛,臉上卻火燒一般的熾熱。
這分明就是發燒的症狀,可這倆人,一個病得腦筋不大靈光,一個痴得腦筋不大靈光。景硯恍惚中,只覺得此刻環住自己的懷抱無比的溫暖馨香,她一個人在這冰冷的世間行走了太久,她要小心地侍奉太后,既不能讓慣於挑剔自己的太后指摘自己的錯處,又要細心服侍照料著,唯恐某件事、某個行為觸到了太后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傷心事。
她要耐著性子教養宇文睿,怕小皇帝不成器,怕小皇帝走了歪路,怕小皇帝吃不好穿不暖,怕小皇帝涉險地被歹人暗算……
她要時時掂量著朝中的局勢,不僅僅是朝中,還有諸位臣工的親眷——她對某一位進宮問安的親眷多笑一笑,多關心幾句,都可能對前朝眾臣的心態甚至朝中的局面有所影響。
這十年中,她刻刻如履薄冰,兢兢業業,恐怕行差步錯,斷送了大周的江山。那樣的話,九泉之下,她對得起誰?
這樣的細密思慮,即使沒有兩年半前的那樁事,好好的身子骨,也都會熬得枯槁了。
景硯從沒覺得這樣累過,從身到心到神魂,早已不堪重負。此時,莫名的,她繃緊了十年的神經霍然鬆動,像是在靈魂深處自己給自己放了大假,一時間鋪天蓋地的無力感沖垮了她,她倚在宇文睿的懷中,重荷與病痛之下,渾然忘記了自己該遠遠推開這個孩子,不該給小皇帝更多的希望。她只軟綿綿地依著她,腦中唯有一句話盤旋著:一會兒,且靠一會兒,就一會兒……
宇文睿驚覺她整個身子都偎了過來,初時還以為她在試著接受自己,腦子一熱,語調都抑制不住顫抖了:“硯兒!硯兒……你是不是……”
她想說“你是不是接受我了”,可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可能,要是這麼容易接受自己,那就不是她的阿嫂了。
那句“你是不是覺得我還不錯”就這樣在她的嘴裡打了幾個轉,到底沒有說出口。那種話讓宇文睿覺得自己特別卑微。她是皇帝啊!怎麼能用“還不錯”來形容?明明就是……相當不錯!
這天下,她想要哪個女子,難道不是那個女子天大的福分?
自己不過就是愛上一個女子,為什麼,這條路就這麼難走?
阿嫂不一樣!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然而,那份心底深處的委屈,還是纏纏繞繞的不放過她。
宇文睿的內心戲倒是做了個十成十,景硯卻迷迷糊糊的,只可憐兮兮地低喃出來一個字:“冷……”
宇文睿聞言一呆,繼而恨不得罵自己混蛋:光顧著剖白自己了,這大冷的天,還下了雪,阿嫂的身子骨怎麼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