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重華殿殿脊上,韶華少女騎坐著。
她素色的五龍便服的衣角隨著微風的吹拂徐徐飄擺,仿若一隻初初學會飛翔的雛鳥,想要掙脫這世間所有的桎梏,盡情翱翔於青天碧水之間,可是任它如何掙扎,都掙不開那份羈絆。
宇文睿揚起小臉兒,痴痴地盯著天上的那輪圓月——
皎潔,圓潤,就像她心中那個最最美好的人,和那最最美好的夢。
在這重華殿的殿頂,一切都可以看得比別處更清楚,然而,終究是隔著許多或實或虛、或隱或顯的障礙。
她已經十五歲半了,稚子的模樣漸漸離她遠去,少女的美好曲線,從面部到身軀,都已初見端倪。她生得極好,肌膚不是深閨女子那般純然的嫩滑白皙,而是泛著健康的淺麥色,這令她更有一股子尋常女子沒有的英氣。
皎白的冰輪灑下素潔的清輝,投射在她揚起的手腕上,更像是給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遙遙望去,不似凡間。
宇文睿修長的手指劃過掌中的箭桿,最後落在了那箭簇上——
四稜,淺淺的凹槽,最鋒利處在月光下隱隱泛著寒意。
這支箭,正是昨夜楊敏穿過小內侍帽飾的那支;從頭至尾,同她幼年時見過的害死皇兄宇文哲的那支並無二致。
已經七年了啊!
宇文睿記得清清楚楚,七年前的自己,信誓旦旦地對阿嫂說:一定要捉住害死皇兄的兇手!一定要替皇兄報仇!一定再不讓阿嫂傷心難過!
可是,眼下,這三件事,無論哪一件,她都沒有做到。
她央求阿嫂放走了楊敏。誠然,她心中另有打算,她亦相信敏姐姐的為人,更知道敏姐姐對皇兄的愧疚之情,恨不得死於自己之手才得解脫。
可是,她終究是當著阿嫂的面,放過了這個“殺夫仇人”!
彼時,阿嫂說:“皇帝當真要如此?”
阿嫂說:“皇帝當真另有打算?”
阿嫂說:“皇帝可知,這個人,做過什麼?”
阿嫂把這支箭擲在了自己的面前,她什麼都沒說,亦是什麼表情都沒有。
宇文睿懂得。
她懂得阿嫂在質問自己——
無憂,難道你忘了這支箭了嗎?
無憂,難道你忘了殺兄之仇了嗎?
無憂,難道你當真不知這個人曾經用同樣的一支箭殺死了你的皇兄嗎?
她是皇帝,是已經親政的大周帝國最最尊貴的那個人。
縱然是親手教養她長大的嫂母,在她的臣民面前,也得顧忌著她帝王的尊嚴。
宇文睿知道,阿嫂是在顧全自己的臉面,帝王的、任性的臉面;而阿嫂賠上的,則是一顆受傷的心。
景硯根本不等她回答,只拋下一句“皇帝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便好”,就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