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翳當真是無可奈何了,本想著一舉攻破滕城,重新確立霸權以讓這些小國安分一些。
卻不想滕城還沒到,就現在武城、蘭陵、繒這一帶轉了一大圈,處處被動。
分兵不敢,不分兵又根本追不上,破城不是恐嚇而是真能做到,沿途義師又秋毫無犯。
這一圈轉下來,許多城邑都有了一個根深蒂固的印象。
義師乃君子之師,秋毫無犯,為利天下而奔波。
越王乃殘暴好戰之君,沿途所過,徵集糧草民夫,實非明主。
等到四萬大軍奔回繒城的時候,義師在幾十裡外攻破了一個小邑後就溜走了,只留下了繒城附近的一些準備攻城的痕跡,繒地的越人不敢出戰,還好守到了越王到達。
旁邊那座被攻破的小邑,義師則驅逐了當地的越國貴族,比在武城分糧食做的更為堅決,直接將隸屬於越人貴族的公田和祿田分掉,將奴隸全部釋放。
在那座小邑義師逗留了不過十天,可就是這十天,依靠著墨家那強悍的宣傳鼓動和組織能力,已經完成了這座小邑的土地大致劃分,還扶助了困苦之家,懲辦了一些名聲不好的小吏,趕走了祿田的越人貴族,解放了奴隸,順帶著還宣傳了一下“樂土”之願景,甚至還在這裡演出了幾場戲劇……
反正墨家要爭取的,是可以成為自耕農的份田制農夫,和越國的戰爭狀態下處置貴族,那只是一種“敵對狀態”下的常態,而非是要“廢除世卿貴族”和天下諸侯和舊制度發出檄文。
越王翳這一次真正是暴怒了,已經六月了,之前的會盟被義師打亂,現在則完全又成了一幅笑話。
待他收回了那座小邑,又在繒城徵集了糧草後,先讓費國國君修築城防,集結費國之軍在國都,不用跟隨出征,只要守住就好。
然後穩紮穩步,從繒國帶著大軍慢慢走到了蘭陵,又從蘭陵沿途慢慢走回了倪城附近,這一次義師倒是老實了許多,直接沒有了蹤影,應該是退回了滕地。
越王翳帶著大軍抵達倪城的時候,已經是七月流火的季節,從四月晃到七月,大軍都已疲憊不堪。
更可惡的是,倪子等到越王一到,急忙請罪,說是城內的糧食都被墨者弄走了。
這一點越王原本不信,之前墨家可是秋毫無犯,既然以義師為名,這種事怎麼看都做不出來。
再一問,不由大罵。
原來義師之前攻破了倪城後不久,前往沂水會盟的倪子就急忙返回,可是返回的路上又被滕地出征的一部分義師抓獲,予以教育“仁義之政”。
這涉及到一個意識形態解釋權的問題,按說教育這種事是周天子、霸主和大國國君才能做的。
但是墨家一直在強調天志,並且一直在說“我有天志如匠人之有規矩”,所以教育倪子那是“代天而教”,天存不存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墨家宣稱自己掌握了天志。
因為墨子之前就今天罵秦伯好戰,明日罵越王好戰,後日噴魯侯愚鈍,偶爾說說齊侯智障,這罵的基礎就源於天志。
倪子接受不接受,不取決於道理本身,取決於墨家的軍力。
周天子若能滅殺墨家,自然可以說天子才有資格講天志,然而周天子並沒這個能力,於是倪子只能聽。其餘諸侯想要講“禮”的道理,得先把自己身上的屎擦乾淨,然而他們並沒有成體系的道理和意識形態,現在五德之說又未出現,儒家全面勢微,在意識形態體系上沒人能和墨家一叫雌雄。
至於天志是私有財產不可侵犯、還是世卿貴族理所當然、亦或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還是民族大義、還是克己復禮、亦或是分封天下、甚至是君權神授,那又是自身道理體系的問題。
掌握解釋權,就如同科舉本身,是極好的文官選拔制度,而關鍵在於考什麼。
墨家號稱掌握天志、或者儒生號稱掌握仁義之道、或者教會宣稱掌握了神的旨意,這都不是問題,問題的關鍵在於怎麼解釋天下的問題。科學本身也是一種解釋天下的方式,如果證明是有效的,那麼就要從小強制接受,潛移默化,這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