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朋友,你可能想象不到我曾經經歷過什麼,”坐在客廳裡,雖然這才是八月初,可加繆裡還是讓僕人把一個毯子披在他的膝蓋上“如果是其他人大概這時候已經都不會再見你了,或者這時候已經去見了上帝。”
上了年紀人說話時因為沒有底氣以至聲調聽上去已經有些模糊不清,莫迪洛伯爵不得不坐到了離加繆裡更近些的地方,並且向前探出身子仔細聽著他的話。
然後伯爵向首席執政點點頭,略微提高聲音對他說:“我的確想象不到,因為在開始我甚至聽說你被投進了監獄。”
莫迪洛的話並沒有讓加繆裡生氣,而是哈哈笑起來,那樣子倒有點像個調皮的孩子。
“哦,你說的不錯,而且實際上情況要比你說的更糟些,他們已經為了準備好了一個專門的絞架,按照當時的宮相的說法,我因為是叛亂者的頭子,所以有資格單獨享受一個專門為我自己準備的絞架,要知道那個絞架可是很高的。”
加繆裡說著有點費力的抬手向房間的一角指了指,這時候莫迪洛伯爵才發現在房間角落的地上擺著個絞刑架的模型。
“那是我讓人從拆除的絞刑架的廢墟里撿回來搭起來的,做這個的工匠就是為我準備那臺真正的絞刑架的那個人。”
即便是莫迪洛也不禁因為加繆裡這有點怪異舉動意外的一愣,而加繆裡似乎很享受別人這種大吃一驚的樣子,他立刻又笑了起來。
直到或許是因為笑的有些過分不禁喘起了粗氣,加繆裡這才勉強停下來,他向莫迪洛招招手讓他攙扶著自己,然後慢慢向那個絞架模型走去。
兩個人站在那個“絞架”前,看著從衡量上垂下來的絞索套環,在沉默了一會後加繆裡回頭看向莫迪洛,他渾濁的眼睛有點茫然的望著前面,不過精神卻很清醒的低聲問:“好了,告訴我你為什麼會突然來西西里吧。”
莫迪洛攙扶著加繆裡向座椅走去,這時候的那不勒斯伯爵絲毫沒有一點玩世不恭或是傲慢不羈的影子,他的舉止很恭敬,神態間有著從他身上很少見的謙遜。
“我來是想得到您的幫助,我知道在西西里能幫助我的只有您了。”
加繆裡沒有立刻回應莫迪洛,他的眼神似乎在房間裡尋找什麼,過了一會才摸索著走到桌邊伸手在一個看上去已經有很多年曆史的蠟燭臺上撫摸了起來。
執政的視線顯然已經很糟糕了,不過他似乎對這個蠟臺很熟悉,所以他的手避開了蠟臺燈盤上用來固定蠟燭的鋒利釘針,最後他的手撫摸在了臺座底端銘刻的一串已經模糊的字跡上。
莫迪洛沒有去看那串字跡,不過他很清楚這個蠟燭臺的來歷,所以他知道那上面刻的是一行法文“我無所畏懼,因為上帝與我同在”。
“據說這就是最後陪伴那位貞潔聖女度過最後一晚的蠟燭臺,”加繆裡回頭看看莫迪洛“有人說當時英國人故意把這個可怕的武器放在她垂手可及的地方,就是為了誘惑她因為懼怕第二天的火刑選擇自殺,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宣佈她是一個女巫了,不過英國人顯然錯了,那位勇敢的女性選擇了面對殘忍的火刑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據說她在被行刑的時候連續六次呼喊耶穌基督的聖名,而每一次火焰都隨著她的吶喊而減弱,這讓行刑的人不得不六次往即將熄滅的火堆裡新增柴火,這甚至嚇壞了劊子手,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正在迫害的是一位還沒有死去就已經彰顯了神蹟的聖徒。”
“貞德。”
莫迪洛伯爵低聲說。
他當然知道這位先是被英國人視為妖女,而後卻被法國人奉為聖女的傳奇女性。
而加繆裡因為曾經參加過當初英法那場持續百年的大戰,所以他顯然對那個可以說是拯救了法蘭西的傳奇女英雄有著較之任何人都更加激烈的崇敬甚至是膜拜。
“你知道嗎,當初得到這個蠟燭臺的時候我身邊已經幾乎身無分文了,畢竟我那時候還年輕,戰爭結束了,可我在戰場上卻沒得到什麼戰利品,不過當我知道了這個蠟燭臺的來歷後我用身上所有的積蓄把它買了下來。”加繆裡說著向莫迪洛露出個奇怪笑容,他那雙因為白內障幾乎快要失明的眼睛茫然的動了動,隨著眼球滾動,他下垂的眼瞼也跟著鼓動了下“很多人認為我是以為這件東西可以算是那位聖女最後的遺物才不惜一切的買下來,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買下它來嗎?”
“您只是想收藏一件險些誘惑那位聖女自殺的兇器。”莫迪洛看著蠟燭臺上那被磨得異常鋒利,即便是過了幾十年卻依舊可以輕易刺穿一個人的咽喉和心臟的釘針。
從那些光滑鋒利的釘針上莫迪洛相信,這麼多年來這個蠟燭臺肯定經常被人照顧。
“呵呵呵……”
加繆裡的笑聲在房間裡響起,他再次招呼莫迪洛扶著自己走回到椅子邊坐下來。
“我們設想一下,如果當初貞德以為懼怕火刑的殘酷而在頭天夜裡用這個蠟燭臺自殺了呢,”加繆裡雙手虛握對著自己的咽喉做出虛刺的動作“那樣即便後來法國人取得了勝利,他們還會為她洗清冤屈還她清白嗎?那樣她還會被視為是一位殉道者而不是女巫嗎?如果是那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都變得毫無意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