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正小心地隱藏自己的存在,恨不得融化在空氣中。但他也算當事人,這事兒無論如何也逃避不過去。
皇帝看過《時事新聞》之後還算平心靜氣的,但是立刻詢問他報上訪談中所說的事情,並讓他仔細講了一遍。結果越聽,皇帝的臉色越難看,最後已經因為憤怒微微扭曲了。
他也是久在皇帝身邊,也沒少讀書,自認為能夠理解皇帝的憤怒。
皇帝最怕的是什麼?就是被人質疑統治的正當性。
若是遼國君臣質疑大宋並非並非大唐之後的正朔,那麼趙官家還可以不理會。因為本來就是敵國嘛,兩國相爭,爭奪正統地位是必然的,早就有思想準備了。趙官家還可以對百姓說:看,這是蠻夷亂我中華之計。
若是一個大宋的漢人質疑大宋並非大唐之後的正朔,那麼自然可以判個謀反或者大不敬罪。就算不殺頭,隨便丟到哪裡去就能讓他從此消失。眼不見心不煩。
但是燕雲漢人質疑大宋的正統,那麼趙官家就比較煩了。從血緣上說,那些都是大宋朝廷承認的漢人,自然不是蠻夷。但是這些人又在遼國,沒法消滅啊!這種來自同族,又無法掩蓋的質疑,即使是來自遼國的,也讓敏感的趙官家寢食難安。
而皇帝更應該惱火的是,你們這些大臣不是一直在給朕講,只要王師一入燕雲,漢人百姓就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嗎?這種情況不但沒有發生,反而是人家根本就羞於認大宋是一家人。原來,你們都是在騙朕啊!每年花那麼多錢,養你們這些廢物作什麼呢?
幸好,皇帝涵養好啊,最後終於沒有發火。在沉默了半天之後,皇帝才說了一聲:“召李不棄覲見。”
王中正心裡長舒一口氣。在他看來,李不棄不管什麼事都有辦法,只要他來了,定能解了皇帝的鬱悶。
皇帝並沒有在崇政殿接見李不棄,卻命人把李不棄帶到天章閣。
天章閣是收藏儲存宋真宗遺物的地方,也是個很敏感的地方。因為趙禎在慶曆改革前,就是召富弼、范仲淹等大臣,開天章閣、陳設筆硯、賜坐以待問治國之計的。此後才有范仲淹作《答手詔條陳十事》,上疏仁宗“明黜陟、抑僥倖”等十件事,作為改革的綱領。
李不棄被領到天章閣時心裡打鼓:是不是把皇帝刺激過頭了,他這是又要來一次改革麼?這玩笑可就開大了啊!
李不棄拜見皇帝之後,皇帝卻轉身來到太祖、太宗的畫像前,仰頭看了半天才說:“朕第一次見到不棄才不到十年吧?想不到不棄的學問已經不同凡響了。看了你對天下之利的分析,朕才知原來國家應該有這麼多事要作。看來這‘垂拱而治天下’的意思,朕以前理解得卻是錯的。”
李不棄忙說:“垂拱而治天下,自是君子所望,只是臣以為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君王和食俸祿者卻要對黎民負起責任。不然上下皆垂拱倒是都清閒了,可該作的事不作,把家業吃光,最後天下便亂作一團,只有鼎革一途。那是敗家子的行徑。”
趙禎點點頭說:“是啊!其實朕也看得清楚,這事兒,是不得不做的。只是每行一事,往往天下騷然,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