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眾矚目當中,王寧安一身月白色的儒衫,坐到了老師的位置上,環視左右,全都是朝野的大人物,連皇帝也加大了,趙宗垕緊緊依偎著老爹,伸長了脖子巴望著,盡管聽過一次,他還是很期待先生的宏論。
面對著大宋最頂尖兒的人物,王寧安也是微微激動。
能不能紅,就看這一炮了!
“陛下,諸位相公,還要同僚,高賢,翰林院,國子監,太學的先達:王某論學問,連進士都不是,自然不敢給諸公講什麼孔孟之道,如果說王某還有一點熟悉,那便是這東西了。”
王寧安說著,舉起了一枚銅子。
“沒錯,就是錢!”
“屈指算來,成立皇家銀行也有五六年的光景,王某摸索出一些心得,和諸公分享。”
聽到王寧安談錢,不少人臉都黑了。尤其是一些有道德潔癖的君子,他們更是忍不住扭頭,連龍昌期都聽不下去。
面對陛下,面對天下高賢,居然談俗氣的阿堵物,簡直倒胃口,世人都說王寧安是奸佞幸進之臣,現在看起來,一點不假,半點不虛!
很多人已經琢磨著彈劾王寧安的奏疏了。
但是趙禎卻滿臉含笑,面帶鼓勵,至於賈昌朝、文彥博,甚至韓琦,都絲毫沒有怠慢之意,他們神情凝重,側目傾聽。
“所謂錢,從何處來呢?一句話,是掙來的!”
“為官吃俸祿,做工掙工錢,賣貨掙利潤,種地賣糧換錢……總而言之,是付出勞動得到的報酬——當然搶劫,偷竊放在一邊。我想大家不會有疑問吧?”
很多人不太適應王寧安的風格,他們印象之中,大凡登壇講課,都是越深奧,越玄乎越好,張口閉口就是引經據典,滿口聖賢,像王寧安這麼平直通俗的還是少有。
趙禎倒是暗暗看了眼小太子,難怪小家夥昨天告訴自己,說先生講得好,他都聽得懂,要是說這些,五歲孩子也聽得明白啊!
只是把當官,做工,農民都混為一談,實在是有辱斯文,在場許多人不高興,卻也說不出什麼,畢竟皇帝都沒意見呢!
王寧安繼續往下講,“付出勞動,換得報酬,現在看起來天經地義。可是假設男耕女織,什麼東西都自己動手製作生産,又自己使用消耗,還需要錢嗎?總不能自己向自己買一匹布,一鬥米吧?所以說,在上古之時,是沒有交換的,道理很簡單,上古之民,採集果實,捕獲野味,耕種田畝,紡織麻布……産出的東西,全部由一家,或者一個氏族消耗。漸漸的,上古之民,從矇昧走出來,越來越聰明,動手能力越來越強,有了更好的捕獵工具,懂得如何精耕細作,産出越來越多,此時就出現了交換。大家把多餘的東西拿到集市上,和其他的部族貿易,而此時的貿易,是以物易物的。哪怕到了今天,在鄉下也有這種情況,還有榷場,我們用布匹絲綢換青鹽牛馬,就是以物易物,可以說,還殘留著上古的風俗。這個過程可能經歷了上千年,人們手上的商品越來越豐富,單純以物易物,不能滿足需要,這時候貨幣就應運而生!”
王寧安又舉起了手上的銅錢,笑道:“最初的貨幣不是這樣的,而是貝殼,直到如今,許多和商貿錢貨有關的字,還帶有貝字,便是明證。錢幣從最初廉價的貝殼,漸漸變成金,銀,銅,在先秦的時候,各國鑄幣,形制不一,秦始皇一統天下,統一了貨幣,便是我們今天沿用的圓形方孔錢。”
王寧安用很簡短平實的話,梳理了貨幣發展的過程。
在場眾人卻無不皺眉頭,王寧安提到的很多東西,全都是真的,他們也在古籍當中看過,只是過去從來沒有人這麼講過,也從來沒有人如此研究!
經王寧安一說,許多人都有豁然開朗的感覺。
諸位相公就不用說了,像司馬光啊,王安石啊,他們都有撥雲見日之感,尤其是司馬光,他忍不住滿臉含笑,自己的師父就是有兩把刷子,真是不簡單!
王寧安故意等了一陣子,讓大家消化完畢,然後他繼續講道:“凡事正本清源,弄清楚了貨幣是怎麼來的,很多事情就明朗了。首先,貨幣對應的是商品,是百姓創造出超過自己需要的産品,拿到市面上去賣,還回來的貨幣。既然如此,也可以理解成每一個貨幣,都是一張約書,是整個天下,和每一個普通百姓簽訂的約書。”
王寧安把第一課選為“錢”,一來是他的確擅長這個,二來,他也想打破儒家士人口不言利的迷思。
新儒學要講究務實,而最大的務實就是學會賺錢,學會用錢!
“一個農人,他年輕的時候,身強體健,可以種許多莊稼,他把口糧之外的糧食拿到市面上賣,換回了錢。假如他年紀大了,幹不動了,也可以用這些錢去買糧食,供應自己的生活。在野獸中間,是弱肉強食,老了,病了,哪怕是百獸之王,一樣要餓死。人不同於禽獸,便是因為這個!”
王寧安再度敲了敲桌面上的銅錢,“當然,這個老農也有別的選擇,比如他靠著自己的孩子養老,是不是和錢就沒有關繫了?當然不是,試問,如果沒有年輕時候多賺的錢,又如何哺育孩子,沒有孩子,又如何養老?所以,總而言之,錢,是一種工具,一種衡量每個人勞動價值的工具,錢就像是一個儲物箱,每一枚錢幣,都儲存著靠血汗辛苦換來的價值,正因為如此,錢才可以隨時換成其他商品和勞動。”
……
說到這裡,全場徹底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