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早上飄飄灑灑, 下了一場小雨。薄煙散去, 園裡碧色萋萋, 和前幾日繁花似錦的盛景比起來, 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吳攸安排著眾人在那亭子前面搭了一個高臺,那些幕僚已經三三兩兩的來了, 見了吳攸在那裡忙碌, 多半都露出些不屑的神色,坐在臺下, 交頭接耳。吳攸還顧不上這許多,她和賀雪齡一人拿著一沓紙,準備稍後若是有誰記不起自己該說什麼,她二人好及時提示。
待一切就緒, 吳攸深深吸了口氣,見那通向這院子的一條彎彎曲曲小路上,趙揚穿著一身藏青色常服,身姿挺拔矯健,帶著幾個侍衛往這邊走了過來。
吳攸見他們一行人穿過層層花枝,踏著落花新草,在臺前站定了,看趙揚朝氣蓬勃, 和這春色相稱, 不由得想起一句話:“嫩色宜相照,青草妒春袍。”
她讓“演員”們歇了一會兒,上前詢問趙揚道:“可以開始了麼?”
趙揚等這一出戲等了許久, 看眾人齊聚,便對吳攸道:“開始罷。”
吳攸緩過神來,把手一抬,臺後一人聲音渾厚,開口道:“天下豪傑群起,共討暴秦。各路人馬相互約定,先破秦入鹹陽者,為關中之王。”
“楚霸王項羽在河北與秦兵鏖戰,漢王劉邦先入關中。項羽戰畢,往關中趕來,率兵四十萬,囤於新豐鴻門。劉邦兵方十萬,囤於霸上。”
這一段背景交代完畢,那扮演項羽的昂然走上臺來。另一人年紀稍長,在旁開口勸道:“今日沛公劉邦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其志不在小,將軍不可掉以輕心。”
“項羽”面露猶豫之色,那人又道:“我令人觀望,他屯兵之處,有天子之氣,將軍宜急攻之,莫留後患。”
臺下眾人一看,心中頓時明白了吳攸的用意。那日幾人想起趙玉所言:“我在兄長身邊,屢次聽見那什麼吳公子對他說道,‘府中幕僚眾多,卻無甚用處,白白消耗糧食。不如將他們遣散了,另尋些年輕有為的來。’因此,他事事與你們做對,正是想讓兄長以為他聰明伶俐,你們年老無能,等你們都被兄長趕出府去,兄長便從此只聽他一個人的了。”
這些人想道前些天趙揚詢問他們前往永州之事,都以為吳攸又要藉此機會,讓趙揚趕他們出府,不由得互遞眼色,不想讓吳攸得逞。
正在這時,臺上又擺起了酒宴,“劉邦”一眾人走上臺來,與“項羽”對坐共飲。那開始勸告項羽的長者將手中玉玦一舉,項羽卻默然不應。
這長者露出憤然之色,喚來一名力士,拔劍而舞,每一劍都在“劉邦”身旁晃過,那演劉邦的左躲右閃,他身旁眾人也都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臺下眾人不知道這事的結局,紛紛替“劉邦”捏了一把汗,直到另一人也拔出劍來,與先前那人對舞,大家方才鬆了口氣。
接下來關鍵人物“樊噲”就要上場,他的臺詞有點多,吳攸和賀雪齡在手中翻找,要把給他提詞的紙準備妥當。
因此,當臺下有人忽然站起來,對她發難的時候,她一點也沒有防備。
吳攸正在鼓勵有些怯場的“樊噲”,忽然聽見臺下有人叫道:“諸位,這妖人原本在大將軍身邊伺候,卻不知安分守己,總是想方設法,幹預政事。如今齊、夏兩地通好,你來我往,本屬平常,他卻排了這莫名其妙的戲,讓我等觀看,實在是居心叵測。”
看的投入的眾人一聽此言,紛紛警惕起來。尤其是那幾人受了趙玉的挑撥,又見想起自己剛勸過趙揚前往永州,吳攸竟然公然演戲嘲笑他們陷趙揚於險境,再也無心看戲,都站起身來,對趙揚道:“大將軍,這什麼‘鴻門宴’的戲,十分不妥,且不吉利。還望大將軍下令,不要再演了。”
吳攸和賀雪齡對望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她半天才反應過來,這人口中所說的“妖人”,原是指的自己。她望向趙揚,卻見趙揚轉過身來,目光在那名幕僚身上掃過,又看向自己,最後開口道:“你等各執一詞,不如就在此各自將理由陳述,待本將軍聽後,再做決斷。”
那幾名幕僚之中,早有人站起身來,道:“你排的這出戲裡,原本這項羽就要攻打劉邦,可如今我兩地並無兵戈之虞,且周曾和周遲都剛到我齊地來過,大有示好之意,我聽聞周曾不日即將攻打珉地,他為何要在此時再與我齊地為敵?若是他對大將軍不利,到時候腹背受敵,對他又有何好處?”
吳攸畢竟不如這些幕僚們日日上堂議事,眾目睽睽之下,心中難免有些不安。她想在趙揚身上尋找點支援,但是趙揚這時卻坐了下來,不再看她,這讓她心情更加緊張,張開嘴想了片刻,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面對向她投來的一道道不善的目光,她只能清了清嗓子,道:“周曾兵力強盛……”
她剛一開口,下面的人就七嘴八舌,道“說的什麼”,“聽不清楚”,又有人笑道:“這位公子倒像是個女子,扭扭捏捏。”
吳攸見自己苦心籌劃了這許多日子,到頭來卻被這些人譏笑,心中著惱,轉身對趙揚道:“大將軍,這其中利弊,我都對你說過,我相信大將軍自有公斷。這戲想必諸位也不想再看了,只不過後面有一句,說的是‘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你到了永州,那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若是事情有變,你只能任人宰割。你若不去永州,雖然有些失禮,但兩家婚事已定,去之無功,不去無過,何必再多此一舉,自招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