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壽和尚身穿簡單的單衣,褲腿挽到了膝蓋上,海面上波濤起伏不定,但他跏趺而坐穩穩當當,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消瘦,顴骨如同兩根柱子一樣杵在臉上,深陷的眼眶中唯有黑色眼珠中還閃出了堅毅的神色。
延壽和尚是紹明四年出海的,紹明五年到達了倭國,今年是紹明六年。
這三年中,延壽和尚花光了從兩浙籌集來的金銀,倭國佛門的贊助以及倭國太政大臣藤原實賴的賞賜。
這些金銀錦帛加起來不低於五萬貫,而且是以中國物價來衡量的,在此時的倭國,屬於相當大的一筆財富了。
花光了這些錢財,延壽也把自己在身上所有來自中原高僧的光環,消耗了個乾乾淨淨。
本來他東渡到日本後,不管是見識還是辯經,亦或是不畏艱險東渡倭國的這個舉動,都直接秒殺了倭國的一眾僧人。
初到之時,倭國村上天皇,法皇朱雀天皇,亦或者掌握實權的藤原實賴,甚至東國的一票武士,都把延壽當成了第二個鑑真大師。
但經過延壽到了倭國,就神叨叨的表示他是來找滄溟之水和東勝身洲,並且付諸實踐之後,倭國上下開始認為延壽腦子有病。
自己等在此地生根發芽幾百年了,怎麼不知道周圍有滄溟之水呢?
還東勝身洲,真要有這樣的寶地,他們這些倭國人還能等著中原人去尋,他們早就是移民東勝身洲了。
於是很快,延壽就獲得了一個痴癲和尚的稱號,除了延壽帶來的弟子和他在倭國發展的信徒以外,幾乎沒人相信延壽。
風急浪高之中,延壽和尚從懷中摸出一尊小小金佛。
這是他初到倭國時,倭人法皇在奈良東大寺贈送給他的,說是用昔日過海大師,也就是鑑真大師坐化後所遺之紫金鑄造的金佛。
如今,奈良東大寺的和尚們早把他當成了瘋癲之輩,但唯有這尊鑑真大師金佛像,還在激勵著延壽。
“斯人妄稱乃是末法時代最後之佛陀,已經引得中原以外諸地淪陷。其六法宗不辯經義,一味鼓吹神佛之力,顯然完全背棄我佛宗旨。”
低聲的自言自語,彷彿是在給自己打氣,又一個風浪襲來,延壽高舉佛像。
“我佛慈悲,弟子延壽決心與此異端抗爭到底,那六法宗稱出倭國四五百里就有滄溟之水,今弟子已出四百里,仍是未有任何發現,足見那張昭,就是在妄言!”
延壽已經直接呼為張昭了,可是他心裡,不知道是該失落還是高興。
所失落者,是因為這個世上終是沒有神佛的,雖然延壽之前就知道沒有,但此刻幻想完全破滅,還是有些難受。
突然,站在船頭的延壽弟子法明一聲慘叫,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愣住片刻之後,這位四十多歲的大和尚突然開始瘋狂地在船頭頂禮膜拜,嘴裡還在癲狂的大喊:“滄溟之水,師傅真有滄溟之水啊!”
延壽勐地站起身來,他跑到船舷向遠處看去,只見在原本一望無際的碧藍海水中,一條極為寬闊起碼有百里之寬的黑色海水,宛若一條黑龍般,向著東北面蜿蜒而去。
船上的水手已經被嚇的跪了下來,無數人在低低祈禱著,對這天地間的異象,充滿了敬畏。
這就是日本暖流,也被稱為黑潮。
其實洋流這東西,並不是近現代才發現的,早在兩漢甚至更早,沿海的漁民們都對這種深藏於大海之下的海水流動,有過察覺。
但畢竟洋流深藏於深海,所以即便經驗極度豐富的老漁民能在一定程度上觀察到,但他也無法歸納總結甚至弄清其原理,只能視為某種神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