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遠也很敏感,一下就從張鉊的話裡聽到了別的東西。
他有些吃驚的看著張鉊,不明白張鉊怎麼對儒士,好像有一股澹澹的牴觸,似乎是怕儒士們搞出什麼很可怕的事情一樣。
裴遠當然想不到幾十年後國家‘跛腳’後,儒士們對於武夫的反攻倒算有多麼的酷烈。
武夫以刀把子物理上絕人性命,文士則發動精神攻擊,在一切層面將武夫們徹底打入了深淵之中。
所以裴遠只是吃驚,並未想的很多,聽到張鉊問,立刻就回答道:“參知政事、吏部尚書馮道,肩負天下文望,可為輔助。
其餘如翰林學士、崇文院學士孫光憲,翰林學士、中書待詔元恆、王仁裕、鄧洵美、孟賓於等皆有文名。
臣還聽說,錢越邱光庭,孟蜀歐陽炯等人,也甚有才學。
若聖人能授權臣,將此等天下文士都召到神都洛陽,一面完成為大朝、朱梁、後朝修國史,南平、南楚、孟蜀修地方誌,以及完成天下圖書的彙集甄別的與精選。
一面可以討論佛、道、大秦法、大食法、摩尼諸教可取之處,論儒、法、墨、道、名、陰陽六家之得失。
自大朝衰亡及至本朝興盛,尚未有天下人全面反思大朝之所以興盛,又為何衰亡。
聖人若能促成此舉,那就是天下至興盛之事,尚未歸附者如南唐、錢越將可傳檄而定!”
傳檄而定誇張了,但肯定可以極大削減天下其他未臣服勢力的抵抗意志。
張鉊眼睛裡閃出了光,他突然想起了穿越前看過的一本,內容都快忘了,但名字還記得非常清楚,無比適合裴遠此時的提議。
這叫什麼?這就叫我大周雖然武德充沛,但選擇文化勝利。
盤算了許久,張鉊將心理的最後的不安,對著這位他最心腹的臣子吐露了。
“人有雙腿,始能攀爬行走,國有文武便如同人之雙腿。
但自安史以來,武夫當國,動輒殺人以樂,輕視文臣者,至今仍多不勝數,此積怨已有數百年。
若我大周將朝廷之權柄,全部交予儒士之後,安知日後他們不會報復武夫這二百年來的兇蠻?”
張鉊說這話的時候,心裡明白的很,不是會不會報復,而是一定會報復。
雖然韓琦那句‘東華門外唱名者方為好男兒’真假尚且存疑,但這句話既然被記載了下來,不論是不是韓琦所說,那就代表了一種普遍的社會認知。
自北宋之後,賊配軍,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正三品參將見了從七品知縣要施禮等酷烈的報復,接踵而至。
張鉊的話,把裴遠都問愣住了,智略如他,其實都還沒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畢竟現在還是文士需要借重皇帝的威望,才能避免被武人敲詐甚至一刀砍了的時代。
但皇帝現在竟然已經開始考慮文士會不會對武夫進行報復的問題,這該說是未雨綢繆呢,還是杞人憂天?
想了想,裴遠點了點頭,決定還是順著張鉊的思路說下去。
“自大朝衰微,藩鎮割據以來,天下苦武夫手中的刀劍久矣,這不是單純文士會不會報復的問題,壓制刀兵對於朝廷的宰割權,已經是天下人的共識了。
聖人無法對此視而不見,更不能因為畏懼未來,而不抬高文臣的地位。
不然做事全憑手中刀劍說話,是無法長久的,這二百年的禍亂,也總要有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