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中行輕踢他的鞋頭,“知道了。上班時間呢姚總,適可而止。”袋狀坑的坑口窄於坑底,光線不佳,可供使用的姿勢也讓腰不太舒服,即便姚江不來,他也確實要上來活動活動的。
姚江在辦公室坐了片刻,等雙手暖起來,歷中行便趕人了,說是不能公費談戀愛。姚江難得無語,默默調侃自己愈發貶值,臨出門往外面望一眼,短暫地關門跟他討了個吻。
歷中行沒送他,留下來把h25的出土物圖樣整理了一下,拿起手套準備再次下地,卻被一個鬱郁寡歡的身影堵在門口。
“中行……他就是,對嗎?”
“師兄,我們說好了只談工作的。在這裡和其他人一樣叫我吧,免得誤會。”歷中行的山地靴踏上門框,逼他後退了半步。
“歷隊,”章呈之臉色由青轉白,抱著最後一分希冀懇求,“可以談談嗎,你聽我說幾句行嗎?我們進去。”
歷中行垂睫看了他兩秒,撤步回到板房內,章呈之跟在後面,順手帶上門。
“沒想到你會找咱們這行以外的人。”章呈之坐下,一副灰頭土臉的神情,低著頭回憶,“你以前說,能一起下田野最好了,不用一分開就是幾個月,而且工作就是聊不完的共同話題,我們可以一起走很遠。”
“我們沒走下去。”歷中行靠著辦公桌站在那裡,隨手翻看學生修改完拿過來複核的四壁圖,“師兄,往前看吧。”
“為什麼你那時候那麼狠心?難道之前的好都是假的嗎?”五年前被分手時,想著自己年長,並且只不過做錯了一件小事……他太驕傲了,沒有追問和爭取。現在章呈之覺得,比起自己真心想要的,自尊和驕傲,實在是微不足道,“14年大夏天我隨隊去小牛莊,帶的驅蚊水不頂用,鄉下又買不到別的,差點被野蚊子咬到過敏。你坐火車轉大巴再換拖拉機,揹著一大包各種牌子的蚊香、驅蚊藥,花了十四個小時,晚上十點多才到我的駐地,打著手電筒找我,當晚我們倆一起睡一米五的擔架床……你從來沒抱怨過。那些都不算數了嗎?”
他原本只是想提醒歷中行曾經對他的感情,說著說著,自己先紅了眼睛。
歷中行翻閱畫板的手停了停,說:“那時候,我還太年輕,喜歡做這種自我感動的事。”他抬頭看章呈之,發現他泛紅的眼眶,神情有些複雜,“師兄,你比我大兩歲,難道還不明白,過度的奉獻長久不了。小牛莊這事,現在想想,託你的隊友或者當地老鄉進城買那些東西,一去一回,也就四個小時……如果每次都由伴侶親自跑一趟,我們都會累的。兩個人在一起,不是放棄獨立,也不是一個人操兩份心,而是同心協力、相互包容,讓對方和自己都更省心。”
章呈之愣住了。
終於察覺歷中行已到而立之年,不再是印象裡的青蔥學生,他彷彿大夢一場,驚痛這五年的失去。他急切地站起來,想重新抓住:“你說得對。但是你跟他呢?你們現在都在河梁,以後呢?以後你走到天南海北,他也不會花十四個小時去見你!你怎麼會跟一個生意人在一起呢?他們這種人,最看重效率,你們怎麼能走下去?”
歷中行把畫板扔到桌面,看他的目光帶了怒意:“‘他們這種人’?章呈之,你怎麼說也是為人師表,今天跟他只見了一面,怎麼就下這種斷言!姚江就是姚江,他不是哪種人,不需要你給他歸類;我們的將來,也不需要外人操心。”
“話說完了,你走吧。”他抓起手套一把揣兜裡,抬腿就走。
“中行!”章呈之抓住他的胳膊,恨恨道,“是不是就因為他能幹你?你跟他,你在下面是不是!”
歷中行都愣了,回想一下,是姚江捏自己腰的時候已經被他看到。
生不起氣來,只覺得好笑。怪不得都說男人只用下半身思考。
他答:“是。現在我不是你男朋友,你想跟誰吐槽,我不在乎,你自便。”
他永遠不會讓姚江成為別人口中的談資,他要小心翼翼守著自己的珍寶,決不允許任何人揣測或想象姚江全然開啟的模樣。只有他知道。
只有歷中行。
“做承受方就低人一等嗎?”他平靜地問,“章呈之,我從沒有為這個輕視你,是你自己看扁了自己。”
章呈之的眼角滑出淚水,不管不顧地抱住他,臉頰抵在他的肩上:“不……我現在知道了……我不會往外說的!中行,我改了……”
歷中行雙手使勁,抓著他手臂往外推,目光堅硬,定定地看他的眼睛:“呈之,我已經不在乎了。”
話音剛落,辦公室的門“咔”一聲開啟。
姚江站在門口,目光從歷中行臉上移到那兩隻手,說:“回來拿安全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