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江默了半天,還是說:“你喜歡誰?”
“……”姚淮微笑,偏過頭枕在他頭頂,“哥,你這麼問,不是知道了嗎。”
姚江又默了片刻,放手換姿勢把她一拎,託著背往田裡拋,“把你扔下去信不信?”
“啊啊啊哥哥哥救命救命——”姚淮張牙舞爪地大叫。當然曉得姚江不會鬆手,但他仗著胳膊有勁兒做得太真,淩空感也很嚇人。
一回到背上,一雙爪子扒住他肩膀,立馬翻臉:“姚江!你打一輩子光棍算了!”
然而每到白天,她不再惦記哪個人,也不是誰的妹妹,是姚隊長。
看她發愁,朱小桓也跟著幹著急。
朱村長讀到大專畢業,外出務工過,最後還是放不下孩子,回了村。他明白事理,也通曉民情,跟姚淮說,大家沒受過什麼教育,眼皮子淺,扶貧先扶志,我給做做思想工作吧。
宣傳本是工作隊的分內事,然而三通五改是硬體基礎,姚淮正著手進行農網改造,便滿心感激地把擔子交給了朱村長。
她太年輕,太樂觀,還不知道扭轉觀念、凝聚人心,比改造房屋移山易水難得多。朱村長連月來的全力配合和對改變家鄉的熱情,也讓她沒有懷疑不久後大家參與脫貧産業的積極態度。
等到合作社學習寧省成功案例種植葡萄失敗後,村民們拿著村長和社長簽的“保本承諾”來找工作隊,姚淮終於瞭解,朱村長是靠吆喝“不賠本的買賣”幫她拉來了人。
這種承諾不合理也不合規,工作隊怎麼能認?
最混亂的時候,衛昌從縣裡下來,守在工作隊門口用大喇叭講道理,表示總體規劃是自己擬的,各級審議透過,世上沒有萬無一失的事,損失的大頭其實是隊裡的專款。姚江從田裡回來,守在姚淮身邊,跟她一起聽村民怨懟訴苦。
任姚淮跟大家說什麼,損失無法彌補,事實仍然是村委和朱家被架了出去。
朱村長雖然信任工作隊,卻也知道自己抱著僥幸心理好心辦了錯事,事情鬧開後再沒有主動找過姚淮。待她好不容易抽身登門,發現之前健步如飛的壯年人,竟有一條腿已不靈便。
晚飯時間,饅頭掉著細屑,在男人喉嚨裡幹硬地下行。一家人不是在吃飯,而是在吞嚥某種東西。在朱小桓氣恨的目光裡,她什麼都明白了。她要報警,朱村長說,那麼多人,抓誰呢?算了吧。
之後村委換屆,他果然落選。家裡唯一的壯勞力落下殘疾,朱小桓沒讀高中便外出打工了。
那是姚淮人生中第一次嘗到如鯁在喉的滋味。
她提了申請,去其他脫貧的鄉縣學習。但她學不夠,還得農戶會種,當時沒去工作隊鬧過的鮑家哥倆成了最好的人選,再加上為此事擔責的衛昌,一行人重新選擇適合永寧的經濟作物。
葡萄架傾倒,水田卻開了稻花。同一個夏天,姚江的耐鹽堿雜交稻選育成功。
姚淮回到永寧村時,飽滿的金穗瀑布般垂下,她哥整個人曬成了小麥色,矯健,英挺,走在田埂上,不時彎腰撚著穗子跟人講解。那時頭發短,露出整片額頭,骨骼周正,眉峰峻峭。正午的太陽下,陰影覆蓋眼窩,桃花眼深藏在兩方沁涼的墨池中。
她等了半晌,姚江終於穿過稻浪,躍上新修的水泥路,跟她說,來年就能把種子發給農戶進行推廣。
他的聲音再平和,姚淮也聽得出,在千萬株低垂的稻穀之間,這獨一份的昂揚。
可最後,是她折斷了姚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