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投來疑惑的目光,並不清楚他從何得知。
“姚淮是他的老部下,受過衛家提拔,一直還有聯系。”姚江說,“他也透過姚淮問過我。”
“那就是說,你已經決定了,不幫這個忙?”歷中行晃了晃茶壺,把剩下的壺底水倒掉,拿紙杯子在飲水機那兒接了兩杯水,遞給姚江一杯。
地板顫動,水灑出來一點,從他的右手虎口流到手背,亮亮的一片,歷中行沒管,垂著手坐了下來。
姚江就看著他的手說話:“還沒回絕。你什麼意見?”
歷中行心裡毛躁,不知道這人是故意還是無意。他的手被那視線抓住,霎時不知道該往哪裡擺:“我覺得,只要能解決問題,在不違背原則的前提下,可以接受一些另闢蹊徑的方法。”
“怎麼講?”姚江低頭喝水,歷中行得以喘息。
他看著對方垂下的眼睫,又想,他怎麼完全不笑了。
不僅臉上不笑,眼睛不笑,口吻也徹底沒了笑意。歷中行覺得自己在往狂躁的方向奔跑,明明在談正經事,卻還想讓人笑,還想著幾十分鐘前,那聲含笑帶心疼的“小可憐”。
明明想要安慰他,結果搞成這樣。
沒藏住,非要剛。讓你牛,看看,砸鍋了吧?
“衛昌當時帶農技專家來我是知道的,就晃了一圈,一天不到,完全沒落實政策,很失職。但有一點他應該沒說錯,這麼鬧下去,只會兩敗俱傷。可以再瞭解一下市局打算怎麼賠償或者補救,如果真有切實的解決方案,幫一把也未嘗不可。不是幫衛昌,是幫那些農戶。”他心頭一片哀鴻,然而語氣愈發冷靜。
姚江說:“好,知道了。”
“挺晚了,我先走了。”他放下杯子,站起來,看一眼桌面上如山的案牘和未熄滅的臺燈,“你等下不工作了吧?”
“嗯。”歷中行想,就算有工作,還做得下去嗎。
姚江出了門。歷中行跟出來,他說,“別送了,早點休息。”
歷中行就站住了,頓一下,喊他:“姚江。”
姚江回頭,定定地看他。眼睛那麼黑,那麼深,澗底幽潭似的,配上一身黑衣黑褲、冷白的面板,真似夜幕下蕭然的神使,黑暗裡惑人的妖靈,攜有席捲目光的引力。
他被吸得一怔,過了一下才開口:“咱們,還是朋友嗎?”
姚江笑,說:“當然。”
“今天……謝謝。真的。” 姚江望著他,含笑帶心疼,和他心裡惦記的一模一樣。臉上在笑,眼睛在笑,語氣也在笑。
只需這一句謝,他便滿足,全無後悔,絕不反顧。
方才刀口舔蜜,歷中行只嘗出舌尖一線鋒利隱痛的血腥,此刻陡然回甘,竟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