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你就擋挖掘機前面了?”姚江的口吻明顯不認同。
“那設身處地的話,姚總有什麼好辦法?”歷中行笑著看他。他就一個梁大教授的名頭響亮點,搬出來也沒什麼用。
語言的作用其實極其有限,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不堪一擊。
“你剛剛是說你在對面?”姚江不想掰扯既成事實。假設毫無意義。
“對面有家沙縣小吃,我帶瞭望遠鏡,那邊地勢高點,是個緩坡。”歷中行往那個方向望了一眼。黑暗中姚江什麼也沒看見,只想起他白天背的相機包,原來裡面是望遠鏡。
“之前你也說來反映過,歷教授一開始就知道這裡有東西?”
“不確定,只是基於傳言和推測。”歷中行抬手做了半個“請”的動作,邁步向前走,兩人離開光源,穿行在坑窪不平的土方間。
“河梁盆地位於我國地形二三階梯的過渡帶上,在大平原和連綿山脈之間,就像一把大座椅上的扶手,黃河從河梁東部山地穿過,姚總在這裡選址,肯定清楚河梁的西面南面都是斷續的低山河谷,古文化遺址往往就分佈在河畔的黃土塬或河流階地上,彼此相對獨立又多有聯系。河梁地處嵩山文化圈內,王城崗遺址距離不遠,存在類似的古文化遺址是合理的。”
姚江低著頭,手機螢幕的光照著他的臉:“這些不足以把範圍縮小到這裡吧。”
“職業習慣。”上古史考古,大膽的推測非常多,並不似行外人以為的那樣如履薄冰、務求嚴謹,因為證據大量缺失,很難建立完整嚴密的邏輯鏈。歷中行住了口,直接道,“除此之外,我老師那一輩年輕時蘇聯來援建,這裡有村民拿地裡撿的東西跟蘇聯人換過錢。這點是最簡單粗暴的證據。”
姚江毫不卡頓,更加簡單粗暴地問:“那按你的推測,這裡大概有些什麼東西,多大價值,多大範圍?”
“祁總給我的資料是萬彙佔地10.25萬平米,以王城崗遺址一萬平米為例,只有萬彙的十分之一,但我們連鑽探工作都才剛開始,沒法向你承諾這種資料。”歷中行瞥一眼他打字的手,“至於價值,恐怕我們各有一套標準。就拿今天剛發現的碳化糧食顆粒來說,近年來考古界才開始使用浮選法,新的技術手段和研究方法、新的樣本,說得嚴重一點,甚至存在重寫中原文化源頭歷史的可能性。”
“浮選法,漂浮的‘浮’?”姚江頭也不抬,冷不丁問。
歷中行愣了一下,撤步聚焦,瞅了瞅他的手機屏上正在輸入的搜尋引擎,這才曉得姚江剛剛並非一心二用處理工作,而是聽他講的同時在不斷查詢專業術語和相關資料。
姚江因對方拉近的距離而微微收了收下巴,目光沉穩地從九鍵半屏移到歷中行臉上,等他回答。
“不好意思……”歷中行心頭陡然騰起一股愧赧,方才他講解中的那層驕矜自己都未曾察覺,沒讓人聽出來不過是得益於良好的教養,可是,他到底哪裡高人一等呢?世上專業並無貴賤之分,不同的“價值”也非天然有高下之別。
對方大晚上跑來瞭解情況,認真聽他介紹現狀,可謂頗有誠意了,而他這個正兒八經當別人老師的,左一句“簡單粗暴”,右一句“價值標準”,臉大如盆,毫不自知。
“浮選法可以用於在遺址中尋找糧食,採集土樣,打散,放入水中攪拌,碳化的糧食密度低,會浮上水面,我們這樣得到古人遺棄的糧食顆粒,就能研究他們的種植作物、飲食構成。”他的舌頭彷彿在燒,嘴中唾液被蒸幹,一串串句子蹦出來,“有聽不懂的可以直接問我。”
姚江摁熄了屏,對歷中行的自省和彌補全無察覺一般:“不好意思,職業習慣,這樣交流起來比較有效率,可以節省彼此的時間。我助理在的話會由他來記錄查詢。”前面有個積水的小窪地,他跨過去,側回身來,預防傷員摔倒似地,在他腰胯旁的半空虛攬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