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總!”小祁的話沒說完,歷中行站了起來。姚江回頭,一臉洗耳恭聽的平靜,那身筆挺熨帖的黑色西裝,讓歷中行拖在腿邊的半拉袖子和被剪開處理傷口的襯衫看起來尤為狼狽,好在他氣質卓然,面沉如水,兩廂對視,倒也不落下風。
“一年,給我們一年吧,”歷中行在心中嘆息,“萬彙城那一塊兒太大了,是搬是留,一年之內我給你準信兒。”
他受傷是個機會,如果跟這位姚總談不攏,直接一板一眼走程式,到時候文物局和商務局孰輕孰重,哪個是胳膊哪個是大腿,他拎得清。文物局的韋局長已經躲著他走了,何況上古時期的遺址或墓葬就算原地儲存下來,旅遊開發價值也和漢唐的宮城有雲泥之別——有幾個人會大老遠專門跑去看一堆堆骨頭?
姚江不置可否,只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嘶……”歷中行鬱悶,坐下時又牽動傷口,表情終於崩了,身旁的小祁又是一陣噓寒問暖,他擺擺手,看了眼表,把手機拿出來打電話給李茹,讓她帶兩個師弟去萬彙現場守著點。
李茹是他門下的大弟子,平日裡做事妥帖細致。
掛了電話,他放下心來,對提著飯回來的小祁客氣道:“祁總是吧?您去忙吧,不用陪著我了,我一會兒自己回去……沒事,醫藥費後面再說,這不急。”
小祁幫他艱難地穿好外套,在微信上把姚江推給他,再三確認他沒有別的不適,然後先走了。歷中行把好友申請發過去,坐了片刻,姚江沒動靜,他也不再等,提著餐盒出了急診室,穿過市醫院的中心花壇,慢慢向住院部走去。
已經過了午飯的點,早春午後的日光很和煦,護工三三兩兩推著穿病號服的老人在樓下曬太陽,綠化帶裡新葉青翠透亮,紅葉李的枝頭花開如雪。
歷中行給樓下的保安查了證明,上八樓,遇見幾個熟識的護士,打過招呼,進了最靠內的一間單人病房。他輕輕搬來椅子,在老人床邊坐下,也不說話,開啟餐盒放在床頭櫃吃起來。黎永濟這半年來精力愈發不濟,每次他來,老人總是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習慣了。
於是黎永濟睜開眼,微微側過頭,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個吃得很香的小子。
歷中行三十了,在八十二歲的黎永濟眼裡,當然還是個小子。
“中行啊,你怎麼又來了。”他說。
“老師。”歷中行放下筷子,用能動的右手握住他的手。黎永濟幾年前得了白內障,高齡不好做手術,就拖著沒治,看不清他現在身上帶傷。
老人不握他的手:“吃,吃你的……”
“老師,我今天去萬彙的工地了。”
“哦,那也得先吃飯哪……”黎永濟的反應卻很平淡,微微笑著。
“我知道,我為難人家了。那些工人停一天工,就一天沒有收入,”歷中行垂眸,“我還搬出梁大的名頭……”
“梁大把你挖過來,就該給你撐腰。不然,幹什麼不留在北京?”黎永濟說,“解決了嗎?”
歷中行搖搖頭:“開發商把事情拖到今天這個地步,矛盾轉嫁到工地一線了,不過問題還是在資方,他們不出面,我們就還得拉扯。他們那個姚總,今天見到了,年紀不大,卻是個老狐貍……難搞得很。”
“不著急,慢慢來。”
歷中行眨眨眼,沒告訴老師他已經誇下海口,不急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