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章 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你……
到了車上, 宴明舒還沒反應過來,蒲滄就把他身上髒兮兮的大衣脫下來丟到一邊,攥住他的手腕, 一把把袖子撈上去, 面色緊繃仔細檢視。
剛剛操起椅子砸人時太過用力,現在胳膊還在不停哆嗦。在蒲滄手裡, 好像一束被風吹著的蘆葦。
他在看宴明舒, 而宴明舒顫著胳膊握上他的手臂, 啞聲問:“那些針孔, 就是這麼來的嗎?”
蒲滄的目光看過他胳膊每一寸面板, 聞言有片刻怔愣,很快反應過來, 接著檢視宴明舒的胳膊。
“嗯。”
他不確定宴明舒到底知道多少,索性都告訴他:“從血脈相連的人身上抽血, 過濾紅細胞, 處理之後換血——返老還童。”
宴明舒不自覺握緊蒲滄的手臂,聲音更啞:“從十四歲。”
從十四歲, 自己離開之後的一個星期, 蒲滄就被接回蒲家,一直在過這樣的日子。
日複一日, 手肘上才有那麼多消不掉的針孔。
才會說吃的每一口飯都要付出代價, 才會不願意吃其他人做的飯,才會從十四歲健康強壯變成現在這麼瘦。
蒲滄沒說話, 依舊認真檢查他的手臂。握住宴明舒的手腕卻感到一滴潮濕。
清澈滾燙的淚水落下, 濺在他手腕上,順著腕骨往下滑,隱入襯衣衣袖。
蒲滄倉促抬手, 把宴明舒的眼淚擦去,告訴他:“過去了。那個人也已經死了。”
宴明舒一點都沒被安慰到,他更崩潰了:“為什麼是你?”
“他其他兒子年紀也大了。”
蒲金鐘已經六十多歲了,最大的兒子蒲鴻德也年過四十,年齡不超過三十的幾個兒女要麼遠逃國外,要麼身體虛弱。如果沒有意外,下一個是犧牲品的將是二十歲的長孫蒲成彬。但蒲滄出現了,年輕、健康、弱小,還有一個殘疾的奶奶作為軟肋足以拿捏,簡直就是天降的完美血包。
之後……
宴明舒哽咽:“那,奶奶呢?”
“去世了。蒲鴻德一直騙我,告訴我奶奶在醫院好好養病,還裝上了合適的假肢,每天就曬曬太陽種種花。我後來才知道,奶奶第二年就去世了。”
“我媽一開始當興趣班老師時帶過蒲成彬,蒲鴻德就起了壞心思,要把我媽聘去當家庭老師。我媽沒做幾天,就被來看孫子的蒲金鐘言語騷擾,她就辭職回去了。但後來奶奶出事……她外出賺錢,馬上被蒲金鐘盯上……我奶奶大概知道一點,所以完全沒辦法接受蒲家,長期抑鬱生氣導致心髒不好,後來心肌梗死,去世了。”
“發現奶奶也去世之後,我開始配合蒲金鐘,主動抽血,關心他每天要吃的藥。療養院裡除了護工就是我,他很快信任我,承認我的身份,把我介紹給媒體。我沒有其他親人,沒有朋友,他完全信任我。我把他要換的血,換成了完全未經處理的新鮮血液。”
“蒲成彬用一樣的方式,殺死了他的父親。”
同樣一份直系親屬的血液,在經過處理後,變成返老還童的良藥。可如果未經處理,帶來的就是嚴重的免疫反應。這些反應,很快就能摧毀一個年老虛弱、靠年輕人血液活著的老人。
宴明舒那麼想知道真相。可現在卻發現,真相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殘忍一萬倍。殘忍到他想閉上眼睛捂住耳朵,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把這些事從蒲滄的生命裡全部抹去。
但這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口口聲聲說會保護他的自己,什麼都沒做到。
宴明舒抱住蒲滄:“對不起。”
手裡的胳膊掙開,蒲滄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宴明舒手臂上還沒找到的針孔。要找個針孔,趕快做檢查,確定宴明舒安全無事。直到感覺到臉頰宴明舒濕漉漉的眼淚,他才後知後覺的抱住宴明舒。
十四歲的蘇林平不想被漂亮嬌氣的支教老師看出自己的窘迫狼狽。
二十三歲的蒲滄也不想被做飯很難吃的心上人看出自己的傷口和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