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晞來到垂拱殿外的時候,楊仲清已平躺在地上,身下是受杖擊流下的大片血跡,染紅了他的公服。雙眼閉合著,臉上慘白無血色。
楊晞跪在旁邊,震驚又難以置信。緩緩抬手,指尖觸碰到的是僵硬的臂膀。才兩個時辰,她爹就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僵硬的屍體,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天下著雪,飄落在楊仲清的臉上。楊晞滴著淚,抬手撫摸這張臉,撥去臉上一片片的雪花。
依舊的難以置信,“爹,你快醒醒呀,不要拋下巺子!爹,你快醒醒呀!”
無論她怎麼哭喊,楊仲清始終紋絲不動。楊晞終於接受人已死去的事實,伏在屍體上痛哭不止。
“爹……爹……”
天地昏暗,落雪紛飛。
不知過了多久,楊晞哭累了,聲音只剩下淺淺的抽泣,忽然聽到細碎的腳踏雪地的聲音。
眼前出現明黃色的靴子和裙擺,楊晞猛地抬起頭,惡狠狠的眼神穿過淚水,直視著向從天。
“是你殺了我爹!”
幾名小內侍為向從天撐著黃羅傘遮擋雪花,身邊還有內侍都知和左右各兩名侍衛。
向從天居高臨下,雙手別在身後,冷漠而傲慢,“你們父女不知好歹,這是應得的下場!”
“就算你是天子,也不能無故殺人!”
“你想知道理由?楊仲清抗旨不遵,辱罵君王,這就是一條死罪!”
楊晞繼續爭辯,“抗的什麼旨?是要搶奪別人養育二十多年的女兒,想要把別人的妻子從墳墓裡挖出來當皇後的旨嗎?”
“你……”被楊晞猜中,向從天頓時氣急敗壞。
他召見楊仲清的確是為了脅迫他與楊晞斷絕父女關系並否認與章嫣的夫妻關系。
楊仲清為家中第二子,當年違背父母之命娶罪臣之後章嫣,氣得楊父與其斷絕關系,故二人婚典辦得十分簡陋,只邀請了三五好友。夫妻成親兩年後章嫣懷過一個孩子,可不慎滑了胎,從此二人再無子嗣。如此狀況,若楊仲清現在否認與章嫣這段關系,也可為人信服。向從天追封章嫣為後,便少了禮節之約束。
可楊仲清偏偏和楊晞一樣,軟硬不吃,非但拒絕了向從天的威逼利誘,還怒罵他不知廉恥,不配做天子。向從天一怒之下命人將楊仲清拖出去廷杖五十。他並非一定要取楊仲清性命,奈何楊仲清身子骨弱,剛打完五十杖就斷氣了。
不知好歹的老骨頭,死了也就死了!
“如果君命的確如此,那錯的不是我爹,而是你!”楊晞又怒斥道。
“放肆!敢這麼跟朕說話,你以為朕不敢殺你?”
楊晞眼中是麻木和無畏,目無焦點地盯著前方,淚水止不住地滑落。
“你要殺便殺。你以為殺了我爹我就會屈服?休想,否則我爹就白死了!”
向從天瞪著她,氣得漲紅臉,想再說些什麼,又咬緊了牙關,將怒火強壓下去。她怕自己一怒之下失了理智,真的開口處死了她。
且不說留著楊晞性命能安撫秦揚,使他死心塌地為大晉賣命,就連他自己也不忍殺了她。畢竟楊晞是他和心愛的女人的骨肉,曾為他效力過多年,助他登上帝位。縱使父女間只剩針鋒相對,他亦尚存愛女之心。
於是他命侍衛抬走楊仲清的屍體,和楊晞一起遣送回府。
楊家上下陷入了極大的悲痛中,府上鋪滿白色,主僕皆白衣縞素。
在楊仲清停靈期間,楊晞幾乎日夜穿著孝服跪在靈堂前。白天接待前來弔唁的親戚、客人,夜晚也守在靈前。櫻雪和管家夫婦多次勸她歇息,她也只是靠在棺材邊上小憩,一刻也不願離開楊仲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