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中午,唐成一行就著自備的乾糧在馬車上解決了吃飯的問題,晚上就近投宿在一家農戶,山民淳樸,見來了客人雖然歡喜,但那負責炊飯的媳婦兒卻是犯了愁。見狀不太好問的唐成向鄭凌意的丫頭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丫頭打問清楚後回來稟說那主婦之所以犯難是因為家中備炊乏鹽。
住在這山裡糧食雖能餬口,山中的野味肉食也備的有些,但吃鹽是個大問題,一則山多路遠購鹽實在是不太方便;二則龍門並不產鹽,地方又遠,從南邊過來的鹽價格實在是高,坡地瘠薄,山民們拼死拼活打出的糧食繳完朝廷的租庸調賦稅之後也剩不下多少,並不敢拿出太多的去換鹹鹽,今個兒這家斷鹹鹽都有好幾天了,全仗著微微有些臭的鹹菜下飯,只是這東西怎麼好待客,更別說唐成等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的,一時借都接借不到,那媳婦兒真是為難的沒法子了。
聽完這話,唐成看看身穿著破舊衣裳殷勤招呼他們的男主人,看看他那未老先衰的長相及柴耙子似的手,心裡實覺心酸,一則是油然想起了穿越之初自己一家人的艱難生活,另一方面也覺慚愧,雖然他上任的時間短,但他如今畢竟是名正言順的龍門縣令,一個心高氣傲的人看著治下百姓日子過的如此悽惶,他也好受不了。
“去,把我們帶來的鹹肉脯給灶房送去”,吩咐完後,唐成把那忙出忙進卻又不知道該忙些什麼的男主人叫了過來,隨口攀談起一些家長裡短的事情來,種地多少,收成如何,地力如何,用的什麼農具,種的什麼作物等等,樁樁件件問的十分仔細。
唐成自己是種過地的,對此並不陌生,問也能問到點子上,原本拘束坐在唐成對面不知道說什麼好的男主人一提及莊稼活兒時頓時整個人都活泛起來。
及至唐成聽到他們的每年所要繳納的稅賦額度後,臉色微微一變,正在說話的男莊戶沒注意到異常,不過卻沒逃過鄭凌意的眼睛。
待那莊戶漢子稍後起身到了灶間時,鄭凌意輕聲問道:“怎麼了?”。
“此地瘠薄,但租庸調三項賦稅倒比金州還高”,唐成黑著臉沉聲道:“我算了算,三項合總下來,這稅賦都快接近十稅四了,近乎是戶部規定的兩倍”。
“每五稅二,這的確是高,妾身記得先太宗皇帝貞觀中曾下過十二稅一的詔旨”。
“此去貞觀已經數十年,那是老黃曆了。每五稅一已是不輕,龍門縣竟然還翻了一倍,,難怪生在承平年月的百姓連鹹鹽都吃不起”,沉吟了一會兒後唐成嘿然一聲道:“是了,龍門縣總人口中唐人及奚人幾乎是各佔一半,若我所料不差的話,這肯定是把奚人的那份稅賦給加到這些人身上了。”
“嗯”,鄭凌意聞言點了點頭,“戶部是按人頭核算地方稅賦,夫君料想的極有可能”。
“昏聵!還好龍門縣地廣人稀,百姓們多受些苦多開些荒總還有飯吃,這要是換在中原一些人口密集的州縣,遇上災年不知要餓死多少人了”,說話之間唐成的手指急促的在膝蓋上叩擊不停,“歸根結底還是奚人的問題,這些人不僅目無法紀,簡直就成了毒瘤蛀蟲”。
“是啊,這下來一看才知道,龍門縣中奚人的問題竟比咱們預想的還要嚴重”。
奚人的問題迫切要解決,否則此前設想的一切根本無從談起,明知道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在哪裡,卻又苦於找不到的合適的解決辦法,唐成心中的憋悶就別提了,因是心中有事,當晚的飯就吃的甚是了了,吃過飯後天色已經黑定,這麼一個窮莊戶人家兒別說蠟燭,就連普通的油燈都用不起,屋裡用做照明的松明子光線不僅暗淡,又一直閃爍的跳個不停,且在燃燒的過程中有大量的黑煙絮飄出,這樣的環境裡唐成也沒多坐,與男莊戶又攀談了一會兒問完想問的問題後便早早的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剛剛雞鳴三聲,就聽得外面有悉悉索索的聲響,被吵醒的唐成睡不住的起身看時,外間的男主人已經收拾停當,扛好農具準備出門上坡了,而此時門外天際也僅是晨曦初露而已。
堅拒了主人留吃早飯的提議,唐成讓鄭凌意悄悄留下十貫錢的飛票後便出了門,這些唐人莊戶如此勤勞卻連鹹鹽都吃不起,如此現實實在讓唐成輕鬆不起來,整個龍門縣中唐人兩萬餘,不下四千戶,未必他能家家都給十貫錢不成?就是他給的起,這十貫錢用完了又當如何?
這就如同後世裡關於扶貧的一個觀念,輸血不如造血,總要想個法子從根本上改變這些莊戶們的生活境遇才行,只是面對著此地山山連綿的惡劣耕作環境,又有什麼辦法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問題呢?
一路走,一路看著兩邊連綿不斷的山,已經完全進入縣令角色的唐成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
這一日唐成的軒車正在崎嶇的山路上行進時,兩山夾持的山谷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迴響,聽這馬蹄聲來的急促,隨行的鄭五探頭向來路看去,片刻之後,車廂內的唐成就聽到外邊鄭七欣喜的聲音道:“來福,是來福回來了”。
一路數千裡同行,鄭五三人與來福結下了不淺的交情,鄭家三兄弟中尤以最小的鄭七與來福最為投緣,看清楚馬上來人後,他當先催馬迎了上去。
聞聽是來福回來了,唐成遂也下了馬車邊活動著手腳邊等著他來。
自打來福主動要求到唐成身邊做長隨以來,不管是在金州、道城還是前往長安,他都是跟著唐成一起,說起來眼下這十多天倒是兩人分開最長的一次,到了唐成面前
看著著實有幾分激動。
唐成現在心情不好,也沒心思跟他多說閒話,問了幾句路途辛苦後便直接切入了正題。
“回大官人,小的這些日子先是在州城待了幾天,隨後又去了牛祖德此前任職的地方,隨後又到天成軍駐地走了走,現下是從鎖陽關往龍門縣一路追過來的”。
“嗯”,看了看臉色風塵僕僕的來福,唐成點了點頭,“趕路這麼急,想必你是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東西了,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