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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灘 (2 / 7)

這地方只有兩處氈房。一家是替供銷社收購皮張的收購員,一家是牧業隊副隊長。周圍遊動的就是他們的馬群、羊群和放牧它們的孩子。哈薩克人放牧不象漢族,他們並不把牲畜聚攏成一團。他們任牲畜自由自在地走動、吃草、嬉戲。孩子只是騎在馬上找個適中的地方看著,只有那一兩匹走得太高太遠了的時候才喊一聲,扔一塊石子把它召回來。湛藍的天上沒有云。陽光把雪杉、榆樹、蒿草都照得明淨透亮,河水湍急地從腳下流過,只聽那聲音就知道那水也是明淨透亮的。

封世南一張一張地畫著,直到謝老來喊他吃飯,他才發現在這一段時間裡收購員已經殺了一隻羊,烤了一爐饢,預備了一頓名副其實的宴席。吃飯的人除去主人和他們四個人,還有鄰居副隊長一家和剛才他畫過的那個騎馬的姑娘。原來她不是這兩家的成員,是供銷社的會計,俄羅斯族人。一經主人介紹,他才想起女會計在馬上哼的那支歌自己也會唱。那是五十年代頗為流行的一支俄羅斯民歌。

沒有筷子調匙,羊肉用手抓著吃,飯也用手抓著吃。這是名副其實的“手抓羊肉”和“抓飯”。不是北京百萬莊新疆餐廳裡賣的、用筷子用木勺的精巧細緻的仿製品。

哈薩克的孩子聚在一起唱了兩支歌,俄羅斯姑娘用手拉著頭巾,就站在她自己的座位處跳了個舞。人們歡迎北京和伊寧來的客人出節目,這三老頭和半老頭有點扭捏,司機小滿自告奮勇。站到鋪氈下邊自己哼著曲調跳迪斯科。郭大夫扭過臉去,封世南鼻子、眉毛皺成一團,把臉蛋兒拉成了包子折兒。只有謝老笑哈哈地和哈薩克人、俄羅斯人一起拍巴掌,為小滿伴奏。

副隊長說:“幾位老同志不唱不跳,我們提點別的要求行不行?”

“行!”

副隊長說他家也殺了羊,請他們去吃晚飯。收購員要畫家給他畫張帶彩色的像。副隊長的女人請郭大夫給她檢查一下身體,怎麼一頓吃二斤羊肉還覺得肚子發空……

他們全答應,可是吃完午飯,太陽已西斜。新疆比北京日落要晚兩個多小時,在北京該是掌燈的時候了。要完成這些事,今天就不能按計劃回到附近那個養蜂場去過夜,明天也不能按計劃越過天山大坂,取道南疆回烏魯木齊。走南疆是司機小滿提的建議,他對此十分熱心,怕是有什麼私人打算。這人很難說話,他能同意晚走一天嗎?

小滿一反常態,把他摘去帽徽的舊軍帽往腦後一推,舉起右手往後一揚,說:“可以,我批准你們的要求!”

全帳篷的人鼓起掌來,郭大夫又把頭扭了過去。封世南為小滿的慷慨所感動,沒再計較他那不成體統的狀態。

答應下來的要求挺多,但這晚上除去滿足了副隊長招待客人的熱情之外,別的一樣也沒做。吃喝玩鬧完了已是深夜,幾個老頭就靠在自己坐的地方睡了過去,在夢中他們還聽到青年人在門外草坪上嘰嘰格格的笑聲。

第二天上午各自完成自己的任務。身體檢查完,畫像著了色,該出發了,人們才發現從一早就沒看見小滿。也沒看見俄羅斯族姑娘。連她那匹白鼻樑的栗色馬也沒在拴馬的長繩上。

“不要緊,年輕娃娃,耍去了,會回來的!”副隊長的妻子寬厚地說。大夫說她沒什麼病,就是胃被肉給撐大了。她消除了心理負擔。所以比昨天更和氣了。

將近十點,放羊的小娃娃吆呼一聲,指指東邊的山崗。大家手搭涼棚望去,看見小滿和女會計騎在一匹馬上,一路笑聲從山坡上走了下來。

封世南鼻子裡哼了一聲說:“象什麼樣子!”

郭大夫大聲說:“得跟他嚴肅談一下!他是和我們一塊出來的,這樣胡鬧,影響外界對我們的看法!豈有此理!”

封世南的好心情一下子又被破壞了。

人與人之間的印象常常是互相呼應的。小滿在郭大夫眼裡“不象樣子”,郭大夫在小滿眼中也“不是東西”。

郭大夫三天前接到烏魯木齊林副院長一個電話。副院長說他的一個老朋友和一位畫家要到伊犁作私人旅行,他們在伊犁沒有熟人,沒有“關係戶”,希望老郭以朋友的朋友的身份關照這兩個人。

郭大夫是軍人出身,由衛生員進了軍醫大學,轉業後在伊犁醫院當外科醫生。他業餘愛讀雜書,很知道謝三思在哲學界、美學界的地位。雖然不大看畫,從年曆上也見過封世南的作品和姓名。他對這兩個人是很尊重的。因此他把輕易不肯利用的補休時間犧牲掉,甘當義務嚮導和翻譯,陪他們來唐布拉草原參觀寫生。兩天來他見這司機的所為,既作為新疆人感到羞恥,又作為客人的朋友感到屈辱——兩個國內外知名的人士居然叫個毛頭小夥耍弄得手足無措,這成什麼世界!

他在電話裡,告訴他的老患者、林副院長,讓汽車兩天後到達伊寧市伊犁賓館門前停住,他去迎接他們。林副院長說這兩人一個是自費觀光,一個厲行節儉,不肯住高階賓館。郭大夫說:“你讓他們停在伊犁賓館門前,我另為他們找便宜的地方住。”

按照預定時間,郭大夫在伊犁賓館門口站了七個小時,每來一輛車都問一聲:“是謝老嗎?”“有姓封的嗎?”一共迎來了二十幾輛車,七個姓謝的,兩個姓封的,但沒有任何一個姓謝的和姓封的同乘一輛車。七個姓謝的其中有五個是一家人,老的七十,小的兩週歲,坐在一輛小麵包車上,另兩個是女同志。兩個姓封的是父子二人,坐上海牌轎車來的。

第二天他請了一天假,從早上就去等,總算等到了坐在北京吉普中的謝、封二位名人,寒暄過後,郭大夫說:“走吧,我給你們找的房子在南邊!”

從前門探出個歪戴著沒有紅五星帽徽的軍帽的腦袋,斜視著三個人問:“這不是賓館嗎?不在這兒住在哪兒住?”

郭大夫說:“在南邊……”

“南邊有什麼好住處?住小店呀?我開了四年車可沒住過那地方!要住你們住,給我另找地方!”

南邊是個旅社,當然簡陋得多,而且廁所在樓外一百米開外的後院裡。三個床位一間的屋子倒還寬闊。郭大夫問:“你們看行不行?不行咱再找地方。”謝老和封世南連說:“很好、很好!”司機說:“窮家富路,要這麼節約別出來不更省錢嗎?”郭大夫忙說:“依我看也簡陋了點,跟二位的地位不大相稱。”謝老說:“這裡很好嘛,我們是出來旅行,又不是出來擺闊!”司機接上說:“你們願意在這兒住就住,給我另找地方吧。”郭大夫笑笑說:“沒想到兩位名人都能吃苦,咱們青年同志倒不能遷就。按級別你能報多少錢一天的宿費?我給你按標準去找!”司機翻了翻白眼說:“不論明人暗人,在我車上一律平等,全是乘客!我們住房一向由乘客包,他們住什麼房我住什麼房!”封世南說:“咱們三人一個屋還不一樣嗎?”司機說:“我跟別人一屋住睡不著覺。”

郭大夫無法,只得另找一個單間,司機小滿這才勉強開開車門,讓人們把行李卸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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