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垂眸,優雅地用刀叉將整條炒麵麵包分成四節,再用筷子夾起其中一節,滿滿當當地塞進嘴裡,一邊嚼嚼嚼,一邊含糊不清地發出迴音。
“吧唧……這幾天……吧唧……還以為你……吧唧吧唧……”
“佐藤先生,您還是把嘴裡的食物吃完再回答吧。”
源清光給自己和客人倒了杯茶。
眼前的人是熟客了。
男人名為佐藤大郎。大概一個月前,也是一個雨天,男人渾身濕透,不顧店外“打烊中”的牌子,冒失地推開店門。
“不好意思,現在還可以來一碗親子丼嗎?”
這樣說著的男人,十分侷促地站在店門口,沾著泥的腳不敢踏進來,尷尬地將外套脫下來,往臺階上擰著雨水。
“我的錢包丟了……”
“當然可以。”
本丸小吃店店主十分爽快地答應了。
親子丼就是雞肉加雞蛋蓋飯,其實源清光一直覺得這種命名方式有點地獄來著。雖然聽起來很溫馨,但所謂“親子”其實是雞媽雞爸和自己還沒破殼的孩子被打包吃掉……
不過,當那晚熱氣騰騰的親子丼被端上去的時候,狼狽的來客舉著不鏽鋼勺,從整個碗的頂端最中間挖了下去。
被醬汁裹滿的十分鮮嫩的雞肉下面是金燦燦的半生的蛋液,米飯粒粒分明,散發出誘人的米香……男人吃著蓋飯,淚流了下來。
“我從小便沒有父母,作為一個孤兒,獨自流浪著……”
“第一次見面就是如此沉重的話題嗎……”
“老闆,能開起這麼大的店,你家境一定很不錯吧。”男人苦笑,“我啊,是在旁人的白眼中長大的。”
“那個時候,武士之國還是武士之國。每個小孩子都練木劍,希望自己以後能出人頭地。可是,沒過多久,幕府向天人投降。那日日夜夜灑落在道場的汗水,就這樣白白揮發了。”
“很多武士成了無業遊民,更何況我這種本就沒有業的毛頭小子。在天人的傲慢和幕府的高壓統治下,有個少年不甘心就這樣從此低天人一等地活著,即使幕府頒布廢刀令,也重新拿起了刀,成為攘夷志士。”
“但是當懷揣著攘夷救國的信念踏入戰場的那一刻,面對堆積如山的屍體,少年腿腳發軟。他才意識到一件事,空有夢想,是什麼都做不成的。”
“但是一股說不清的信念支撐著他,或許是少年人的熱血、或許是不想做個軟弱的逃兵……面對敵人的高科技先進武器和奇形怪狀的身體,少年還是舉起了手中的刀,拼命廝殺。”
“活下來,活下來。”
“少年心中只有這個念頭。”
“等到敵軍宣佈撤退,殺紅了眼的少年終於垂下手中的武士刀。鮮血染紅了他的身體,也模糊了他的視線。等到他終於從修羅的狀態變得正常,再次睜大雙眼時,他看見的,是同伴殘破的軀體。”
“沒錯。在恐懼之中的少年,如同機器一樣揮舞著手中的武士刀。精神重壓之下的他,在橫飛的血肉中,分不清敵人與同伴,就這樣砍了上去。”
“那些倒下的同伴,究竟是天人殺的,還是自己殺的,少年得不到答案。這種事,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
“此後的每個夜晚,少年都會在冤魂的哭嚎中醒來,他知道,自己再也沒辦法踏入戰場了。他還是做了逃兵。”
“但生活還要繼續。在街頭流浪的少年,遇見了一位推著屋臺車的老婆婆。他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這位老婆婆明明看出他的窘迫,卻還是給了他一碗熱騰騰的親子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