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太大,路上不好走,雖是叫了大夫,等到一來一回,大半個時辰都過去了,那大夫還在下馬時候跌了一跤,頭破血流的,人當場就暈了過去,腿也斷了,只好又另尋了新的大夫來,再等新大夫到了,太上皇人已經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
他一副如喪考妣模樣,嘴巴卻是一刻也不停:“興慶府聽說之後,立時派了府中名醫來看,人才進帳,太上皇就嚥了氣,再想診治已經來不及了——說是跌下來時候撞傷了臟腑,其實早就一肚子全是血……”
見他答得實在細緻,趙明枝不免問道:“你在一旁親眼所見,還是聽人說的?”
“太上皇墜馬時候,是崔官人在一旁服侍,小的不在跟前,不過墜馬之事乃是許多人親眼所見,斷斷沒有作假的!”那人忙道。
“太上皇弓馬嫻熟,就算驚了馬,也自有應對之法,怎麼會從馬上摔下來?”
“此事下官實在不曉,只聽得旁人多有議論,因說前一晚帳中收到了信,曉得朝中將要派遣使團來贖,太上皇心中高興,正巧廖官人頭一陣得了南邊的仙醇酒,連忙拿來奉了上,當晚太上皇就邀了左右宴飲,又詩又酒的,鬧到三更天才歇下,誰知隔天早上來了人,說北朝太后有旨召見。”
“剛出門沒多久,就墜了馬。”
那人說到此處,頓了頓,才又道:“北朝慣來氣焰囂張,來人也是反覆催促,帳中人人都怕去得晚了,會招致不滿,引發什麼壞事,況且回京在即,都不願再生事端,是以太上皇雖然酒意未消,還是出門了,走路時候腿腳都還有點打晃……”
“若要追究其中緣故,只怕還是北朝催得太急,才有這樣禍事!”
……
報信的人一離開,見左右沒有外人,趙弘便對著趙明枝道:“阿姐,這人走得這樣突然,裡頭會不會有什麼旁的緣故啊?”
趙明枝道:“使團都不曾進得興慶府,不管什麼緣故,都與我朝無干,只要把收尾收拾妥當,其餘瑣碎慢慢再查也不遲。”
生死大事,何況死的還是太上皇。
而今大晉不比從前,北朝也不復從前,哪怕只是做出個姿態而已,也不能就此善罷甘休。
趙弘點了點頭,面上卻露出些微害臊模樣,低聲道:“我先前同個沒頭蒼蠅似的,不知怎的,阿姐來了,腦子倒像回來了些——先還叫了人去召兩府入宮,只是風雪太大,也不知道他們幾時能到……”
趙明枝忽的一怔,轉頭去看了看角落漏刻,道:“向來事多,馬上就要宮禁,大半夜的,兩府冒雪進宮,給外頭人看在眼裡,只怕會傳出風言風語。”
趙弘頓時醒悟,忙使人出宮去追先前旨意。
……
太上皇墜馬而死的訊息很快傳了出去,引得朝野間一片譁然。
兩府爭執了半日,才勉強定下來遣使北上,令今次北上使團與北朝商議如何扶靈回京,至於在何處停靈,又在哪裡造墓,還要等迎靈回來之後,再看太上皇從前有無交代,左右近侍又有無密旨。
吵了一整天,好容易散了會,張異只覺心力交瘁。
他從垂拱殿中走出來,被外邊寒風一吹,簡直頭暈腦脹,下意識縮了縮頭,卻見拐角處一人站在那裡,竟是楊廷。
後者等他上前,沒有說話,只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回頭。
張異定睛一看,只見其餘人盡皆出了門,唯有兩個留在其中,卻是裴雍同孫崇。
兩人立於天子案前,另又有公主趙明枝坐在簾後,顯然還在議事。
隨著侍從把殿門關上,裡頭景象再不復見,張異站在原地,一顆心卻是慢慢地沉了下去。
天子年歲太小,尚不能分辨道理好壞,況且早先入為主,性格又執拗,若是拿太上皇遠遠壓著,雖不好回朝,也能作為制衡。
眼下人死在興慶府,雖說也是絕了後患,但福禍相依,日後想要拿捏這個小的,卻是更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