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之處,翹首以待的耶律延禧已經有些不耐,對左右道:“朕昨日曾在城頭觀望,只覺從城牆到南側陣外不過兩里路程,這蕭龍和答裡孛去請個人怎麼花費恁多時間?莫非朕那愛婿不願來見麼?”
皇帝身邊的文臣武將盡皆不敢介面,這些人都是些人精,誰知道這話應該怎麼接才合適?唯有耶律大石猜到了兀顏光的心思,並且推測兀顏光會找白勝一些麻煩,便提前給兀顏光打圓場道:“陛下莫要焦急,這太乙混天象陣中的路徑極其繁複曲折,並不是直來直去那麼簡單。”
耶律大石這句話並非憑空捏造,事實的確如此。即使是後世的迷宮遊戲,紙張上面的迷宮圖案也是繞來繞去的,若是其中有一條明顯的通途,那還叫什麼迷宮?那是皇宮。
“嗯,大石林牙說的倒也是,可是這宮中的宴席已經備下了,若是那白勝遲遲不來,這菜餚就不免會涼了……”
天祚帝雖然不懂陣法,但是白天裡他在城頭上往下看時,也的確沒能看出那海洋一樣的旗幟中有什麼明顯的通途,此時為了不被手下臣子腹誹自己外行,就只能順著耶律大石的言論去說。
忽聽一個聲音響起在側:“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天祚帝忽聽身旁有人說話,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華語的內容,正要轉頭看看是誰,只覺眼睛一花,身前便多了一個英俊瀟灑的弱冠少年,正以大禮參拜,然後才看見緊隨少年走過來的蕭龍和耶律答裡孛。
看見這兩人,再一回想剛才那句“岳父大人”,怎還不知這跪在身前的人就是白勝,頓時大喜,連忙親自迎近,伸手攙扶,“賢婿快快平身,讓朕好好看看你!”
一旁的幾名契丹衛士本已臉色大變,正要拿人,看見皇帝這樣的態度,連忙跟在白勝身後跪下,其中為首的那個說道:“屬下防護不周,以致有人潛近陛下身邊而不知,實乃罪該萬死,懇請陛下責罰!”
皇帝見女婿是自然是皇帝的家事,但是像白勝這樣也不知道從什麼方位進入場地,且毫無徵兆地突然出現在皇帝面前,這就屬於防禦措施上的重大漏洞。
對皇帝防護不周可是極大的罪過,可以設想,倘使此番來的不是白勝而是金國的刺客,那麼此際皇帝只怕已經身首異處了,若是皇帝有個三長兩短,護衛跑的了麼?當然是罪責難逃,而且是死罪。
耶律延禧理都不理請罪的衛士,攙起白勝來上下仔細打量,越看越是歡喜,說道:“果然是少年英雄,人中龍鳳!我那骨欲孩兒挑選夫君的眼光還真厲害!好,好,好啊!”
皇帝連說了三個好字,這才問道:“賢婿,我那女兒可曾隨你一同前來?”
白勝微微躬身道:“回岳父大人,骨欲她自然是要來探望您的,只不過她和小婿並非一路,她是從西邊我們的家園趕來,估計這兩日也該到了。”
白勝這番表現,可謂是依足了後世中華男兒的禮儀。
在他穿越以前的家鄉,現代男孩子娶了女孩子,第一年陪著妻子回孃家門的時候,見到岳父岳母也是需要跪下磕頭的。他剛才那一跪,便是依照他家鄉這個規矩來的,同時也體現了他對耶律骨欲的尊重,他和耶律骨欲也是同生死、共患難的感情,不比他和蕭鳳之間的感情稍淺半分。
更何況他能夠感覺到老丈人對他的熱情是發自內心的,既然如此,他如何能對這個五十多歲的老人稍有不敬?這個頭磕的不是皇權,而是親情,是愛情延伸出來的親情,愛屋所以及烏。
耶律延禧聽說女兒也會回來,更是龍顏大悅,這才看向地上的護衛首領道;“我這女婿何等本領?若是你們這些人也能防得住他縱橫天下,那麼他也就稱不上是拯救契丹的大英雄了!都起來吧,朕恕你們無罪。”
此時此刻,耶律延禧就像是汪洋中的那個溺水者,已經把白勝當做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不求別的,只求白勝能夠替他逆轉戰局,幫助他保住列祖列宗傳下來的基業。
從客觀上來看,不能說耶律延禧這個選擇是盲目的。長期以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遼國的將帥以及士兵都處於一種士氣低迷的狀態,沒有人敢於像白勝那樣放言殺盡金國政要,也沒有人能夠獲得今夜白勝獲得的這種酣暢淋漓的大勝。
儘管昨天上午太乙混天象陣困殺了一萬金國輕騎,可是這如何能與白勝的戰績相比?白勝初來乍到,就殺了金國一萬鐵浮屠加上兩萬多輕騎兵,只有不足一萬的女真輕騎落荒而逃,不論從質量上還是從數量上來看,兀顏光的戰績都沒法與白勝相比。
而且耶律延禧迫切需要還不僅僅是一場兩場的勝利,他迫切需要白勝帶來的這股精神,這股鬥志。缺少了白勝這樣的人物,契丹將士就像是患了軟骨症一樣的病人,在病懨懨的軍隊身上,契丹闔族上下看不到半點希望。
所以他不吝以各種溢美之詞來誇讚自己的女婿,其實也是想借白勝來激發契丹將士的血性和鬥志,於是白勝就再一次變成了“人家的孩子”。
但是凡事皆有兩面性,或者過猶不及,耶律延禧越是誇讚白勝,手下將士的心裡就越是不舒服。
心裡不舒服的人通常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消極的,一種是積極的。消極的人就不免會想,既然你女婿這麼厲害,就讓你女婿來打這場戰爭好了,別再讓我們衝到前面去拼命行不?而積極的人則會走向另一個極端,你女婿厲害是吧?那好,我就讓你看看究竟是你女婿厲害,還是我們厲害。
耶律延禧當然希望看到積極的反應,可是積極也分兩種,一種是立誓與金國人玩命來和白勝比高低,而另一種則是直接跟白勝比高低。不幸的是,後一種人比較多。
在這後一種人物裡面,要麼資格老,要麼關係硬,要麼家族實力雄厚,要麼頗有真才實學,總之這四種人都無法接受皇帝對白勝的倚重。耶律大石自然是其中之一,賀重寶也是其中之一,曲利出清仍是其中之一,總之大家的心裡對白勝都很不忿。
這些人心裡的想法大多相同,你一個宋國人,就算得到了耶律骨欲的青睞,憑什麼跑到我們契丹來壓我們一頭?
而耶律大石對白勝的怨念就複雜多了,除了與他人相同的想法之外,還牽扯了男女感情上的糾紛。
所以當天祚帝提出立即回宮開宴,而白勝卻提出要妥善安置他的手下將士,天祚帝命耶律大石安排之時,耶律大石提出了反對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