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緩步走到他跟前,彎了腰靠近他,又問道“之前突厥人來這裡,你們都躲起來了是嗎?”
“我們幾個貪玩,去了很遠的地方偷懶,回到家,就是那樣了···”小男孩沒再細說。賈政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又指了指大青樹旁的土地神龕,問道“你每天都在那裡上香嗎?”
小男孩點點頭,說道“哥哥姐姐們帶我一起上香,上完香他們才去田裡幹活。”
“你怎麼不幹活呢?”賈政笑問。
“我是來打水的!”小男孩晃了晃手中的葫蘆,笑了笑。
“真是個好孩子!”賈政又道。
“你也帶我上柱香好不好呢?”賈政問道。
“有什麼不行的呢?”小男孩調皮一笑,便走到了神龕前,他從下面的格子裡拿出三支香遞給賈政。
賈政接過之後跪了下來,恭敬地拜了三下,才起身將香插到了香爐裡面。
“帶我去見見你的哥哥姐姐們好不好呢?”賈政又問道。
小男孩點點頭,“我先打好水,咱們再去。”賈政便拿過他手中的兩個葫蘆,自己從井中打水灌了進去。
一大一小走了一刻鐘,遠遠望去,荒蕪的田地中果然有幾個人拿著鋤頭開墾著。
小男孩向哥哥姐姐們招手喊道“我帶了個做生意的叔叔來看你們!”,說罷,就要拉著賈政往前走去。
賈政卻道“這些東西留給你們,可以買頭牛,耕地省點力氣。”說這,就將身上的散碎銀兩和配飾拿了出來放到一塊帕子上。
“叔叔是個大好人。”小男孩笑了笑,卻沒有敢接過手帕。賈政看向遠處正走過來的男女,不欲留在這裡。
賈政又彎了腰,一手扶著小男孩的手臂,說道“好好的和哥哥姐姐們過日子,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說罷,又摸摸他的頭,將手帕包好,放到了小男孩的手上。
再沒有說話,賈政轉身匆匆離開了。
賈政習慣了與士兵們相處,習慣了和官員相處,但卻一時沒有想好如何面對那幾個少男少女。他們經歷苦難,卻又擦幹眼淚撿起祖輩的傳統,努力地活著。這就是無數代這片土地上的生民的日子。
要如何解釋自己和曾經傷害過他們的突厥人結成聯盟了呢?又如何解釋那些無妄之災和血淚苦難呢?
在想不出答案,恥於面對那些純真的眼睛時,賈政只能離開。而他剛才在土地神龕前三次叩拜,又有多少是在為自己懺悔,多少是在為死者惋惜?
答案飄散在了草原上無邊無際的風中。
啟程前,賈政拿出一封信寄到了京城忠順王府。那是從塔列將軍處偷來的信件中的一封。他並不認為幾封信件就可以扳倒忠順王爺,這樣做不過是一種警示,或者說是隱秘的求和。
賈政不能陷入對自我的懷疑中,也不能讓自己再去想連營村的孩子們,他還有自己的責任。他還要回到京城,去面對那些勾心鬥角,或是向他們屈膝求和,或是想出一些可以戰勝他們的辦法。
而他始終無法戰勝的,也不敢戰勝的,不是權力,而是那些無辜的,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