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全失了往日裡的冷漠和泰然自若,臉上張惶而可憐,像一下子失去了骨氣的人,我可憐巴巴地尋找著每個人的眼神,希望能從中得到一點確切的東西。可是每個人的眼睛都在躲避我。
下午,訊息已傳遍了全校上下。我從每個人的臉色上猜出來了,可是我還沒有辦法證實,我已經不敢去證實它了。
黃昏時,小衛老師把我帶到操場上。小衛老師是去年師大畢業分到一中的,她最能理解我和他的事。
晚自習已經開始,操場上空無一人。在死一般靜的偌大操場上,我知道小衛老師要跟我講什麼。我雙腿發軟,再也走不動路,在操場跑道邊沿坐下來。
小衛老師說:“我知道你現在是什麼心情。你已經多半猜到了,沒人肯跟你講這個訊息,因為沒有人能受得了在你聽到這個訊息時與你面對。我也是。可我不願你再受這樣的折磨。你現在,太可憐了!
“前幾天下大雨,他的宿舍塌了。他被埋在了裡面。等到人們發現,已經晚了。他永遠離開了我們。”
小衛老師決沒有想到我會輕輕地問這一句:“誰?”
小衛老師詫異地望著我:“你還沒有想到嗎?”
我還是輕輕地問:“誰?”
小衛老師只得正面回答我:“是陳超老師。”
我的肩膀猛地抖動一下,低下頭去了。我最害怕的訊息證實了,當我輕輕地問出“誰”時,我的心裡是多麼害怕呀!淚水從我的眼裡湧出來,但我沒有哭出聲。
我的眼淚如泉般湧出來,但我嘴裡卻發不出聲音。我瘦削的肩膀縮得更窄了,一抖一抖地動,而我的喉管裡卻好像被什麼堅硬的東西緊緊地堵住了似的,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小衛老師害怕了。她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搖著,俯下身看著我的臉。我的臉已經整個模糊在淚水裡了,但我仍舊沒有聲音。
小衛老師拼命地叫著我:“花靈,你出聲啊!花靈,你哭出聲啊!”
可是我哭不出聲。
很久,我才說出一句話來:“是你們冤枉了他。”
我沒有往下解釋。我永遠也不會再解釋。我永遠也不會對人們說出我們之間的事,也不會對誰澄清我倆之間根本沒有存在過的“曖昧關係”,因為我害怕那樣會把我和他的距離拉開。我從第一次見到他時起就跟他站得那麼近,那是一種真正的信任和親近,一種再也無法證明的親近。
小衛老師握住我的手,說:“花靈,別太悲痛了,你要保重好自己。”
“他的房子一直在漏雨。”我說。
“那是很舊的房子,牆壁的磚都糟了。”我說。
“他寫信給我,說他要在雨季到來之前搬出去的。可他為什麼沒有搬?今年雨來得這麼早。為什麼來得這麼早?”我說。
“這不是真的吧?衛老師,這不是真的吧?我是在做夢吧?”我說。
“是真的。你要堅強些。”小衛老師說。
四
人們所預料的那一聲悲慟的失聲痛哭始終沒有在我身上出現。我始終沒有哭出聲。
那天在操場上,我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止不住地流。直到滿腔的淚水流盡了,我仍然沒有哭出聲。
我哭不出聲。
此時此地,我向誰哭啊?沒有人理解我。